空气冷得发寒。

李掌柜深吸一口气，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手紧紧抓着墓碑，咬牙切齿，在冷风里声音显得寒意:

“当年你不论善恶，杀人无数，留下诸多罪孽……伤残之人更多！江湖之上对你恨之入骨的人也数不胜数！”

李掌柜通红着眼睛，颤抖着肩膀，一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襟，另一手抬起，指缓缓指着君佑，嘶哑着继续道，

“后来你杀死岑家老爷和夫人，岑寻离开你的千岚山，然后到我这里来了。那个时候，她失魂落魄，面色苍白如同鬼怪！你要知道她从小被家里人捧在掌心里碰都碰不得……

“我原以为你伤她这般，她必定不会再留恋你！可是……”

“不要再说了！”一阵嘶喊蓦然从旁边传来。

紧接着一个女子从哪边的树后现身，几步冲到李掌柜跟前，抬手便紧紧捂住他的嘴。

是岑寻。

她再也忍不住了。

因为再说下去……就瞒不住了。

手指用力到泛白，女子眼眶红肿地不行却仍然瞪着眼睛咬唇忍着。

“不要说啊表哥……你答应我一辈子不说的！”她歇斯底里地吼叫，“表哥！”

一旦说了，在他的面前说了……那她所谓的断绝关系，所谓的要杀他，还有……她最后的尊严，又算得了什么呢？

……

可是，她只是残魂。

李掌柜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而除了李掌柜，众人都来不及转过脑子，愣愣地看着那个黑影。

只有君佑不禁意很轻地叫唤一声:“……寻儿。”

……

此时，李掌柜早已满含愤怒脱口而出:

“可是一个月后！岑寻忽然告诉我，她决定要去救治那些被你当年打伤的人！她要替你赎罪，还叫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说着，他自嘲般笑了笑，“我原以为不过是孩子家家一句无心之言，很快就会作罢的……可是你知道吗！自那天起的整整十六年，她都掩人耳目，在外面暗暗救人不计任何回报！”

“十六年啊……一个壮汉都要得半死不活，更何况她还是一个从没受过苦的小姑娘！”

李掌柜一把揪过君佑的衣领，咆哮般说着，愤怒地瞪着他，而脑子却中了邪似的，连续不断涌现当初那个蒙着灰暗的一天。

那天，是时隔十六年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风雪下得很大，覆盖了整片天地。半路旅人多到客栈里歇脚吃饭，生意好得忙不过来。

而岑寻就是在那个时候，忽然出现在客栈的门口。那样小小一个身影，背着小小的行囊，瘦弱不堪，脸上手上隐隐约约可见淤青，几乎看不出是曾经那个清俊秀丽的女子。

而他在不禁意中瞥见她时，是多么惊异，以至于愣着神眼睁睁看着她在人潮拥挤中，然后慢吞吞地走到他的身边。

他回过神来了，连忙问岑寻出了什么事，而她却只是轻轻问能不能为她出钱抓一些药送给已经残肢了的赵大侠，因为如今她已经身无分文，无路可走，只能来求他。

他连忙答应，又见她面黄肌瘦，便叫人为她好不容易腾出一个房间供她歇息，另上饭菜送去。

本还想做些什么，可岑寻却执意不需要了，最后只好嘱咐了有事叫他，便匆匆离开去招呼满屋子的客人了。

……

这是他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因为待到晚上，客人睡得睡走得走，他终于有时间来看表妹的时候，她却已经死了。

她死的时候，是坐在椅子上的。桌上的饭菜几乎没动过，而手臂放在桌上，头静静倚在手臂上，手肘下还垫着一张薄薄的纸。

纸是她自己带过来的，上面是还没写完的药方。

他略略低头，果然在地上看见了一支滚落的笔。

……

没关实的窗户，风从空隙里刮进来，冷飕飕的，从裤脚灌进来，而她一动不动。

起先，他还不知道她死去了，只是以为她睡着了，便边暗自感慨着‘表妹这么大了还不好好照顾自己’，边打算将她抱去床上，却不料轻轻一触，竟是冰凉。

他怔了怔，不想手一滑，而她直接从椅上僵硬地倒下去，满是淤青的脸苍白如雪。

那一刻，他不敢置信，小心翼翼去探探她的鼻息——

他才知道，眼前的人已经死了。

悲伤，错愕，愤怒……不断地充斥着脑海，还有一种他一直以来不敢承认，却仍存在的感情，更是一丝丝地侵入内心……那就是恐惧。

是那种细思极恐，背后发寒的恐惧。

表妹，你为什么不好好休息呢，为什么不好好吃饭呢，为什么……要这样，死在我的眼前呢？

……

一时间，李掌柜更用力地揪紧君佑的衣领，指甲几乎隔着衣料，要戳进肉里。

他不知怎的，流下泪来，边大吼着:“岑寻她，就是被你害死的啊……”

如今时隔多年，他也曾暗暗忐忑地回想过多遍。

她身上的淤青伤痕恐怕是那些她救治的伤残之人将对君佑的恨意，转移到了她身上。

但为什么，她明明自己是大夫，却不先治好自己的伤痕呢。

或许当初的岑寻早已不想存活，只是想糟蹋余生，早些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