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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长歌之凤池吟 作者: 梨离 字数:3011 更新时间:2017-08-19 21:59:00

第三十三章 后手

听见双喜的答话,阿笞不以为忤,但仍是“嗤笑”了一声。忽地想起自家父王的话,“你罗雅祖姑母不曾联姻的时候,对我们这些年轻的孩子还是很好的……她长得漂亮极了。”

古尔木措说这话的时候是带着些怀念的神情来讲的,提起昭阳公主,他也带些感慨的口吻,“后来我跟着使者去云京见你罗雅祖姑母的时候,也曾经见过她,”古尔木措对昭阳公主的代称只是很简单的一个“她”字,“可爱极了,只是还那么小,就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好像谁都不放在眼里一样。”

在潍倇部族的老一辈人回忆过去时,总是喜欢用这样的语气,仿佛年轻时候的狩猎厮杀与流浪都比不上他们晚年时候偶尔想起的一些零碎时光。在他们曾经与野狼与烈马相伴的岁月之后,跟随着沉淀下来的竟是无以言喻的温情。古尔木措虽然觉得阿笞不能担当什么大任,但相较起长子而言,他与这个小儿子更加亲近一些,是以这些回忆对阿笞讲得更多。于是阿笞被他所影响,不自觉地对这个其实并没什么感情的表妹还是有了些亲近之意。

只可惜洛倾城大抵是不大喜欢这份亲近。

洛倾城看似无动于衷的模样,仍在细嚼慢咽,偶尔漫不经心地看一眼在中间水袖飞舞的舞姬,却也是没有几分专注神色,看上去像极了走神。而事实上,她也的确是在走神。

其实洛倾城在暗地里撺掇古尔木措示意往唐国这边来,行这种明里出使,暗中取而代之的铤而走险之事的时候就已经想过,倘若不得已,少君其实可以被当做弃子了。毕竟说到底其实他也不过是个亡国之君,还是个没真正接触过政事的少年。这般乱世里,明君尚且不能被记得,何况不过是个上位不就,没什么建树的孩子。

但是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这枚几乎是弃子的棋子,竟然自己跳出了棋局,实在是令人不可思议。但凡计策,若有那么一些变数,总归是让人不舒服的。这样想着,洛倾城不自觉地朝着被称作清瞳的少年那边飘了一眼,却不料正好与他的目光对上。

少君曾经与她说过的话就如同幻觉一般浮上水面:“阿洛,你这样厉害。如果做国君的是你该多省事。”

华国暴动频发,本来辽阔的土地在那时候已经剩了不过十之二三。少君即位却不理朝政——或者既是不想理,也是理不得,于是大权与责任一同被放到了仅剩的另一位王室成员昭阳公主身上。

而这个名义上的君主,则宛如一个哲人,在没有朝臣的时候待在空荡荡的大殿里看太阳到了哪个方向。接受了母亲扔给自己的任务的洛倾城常常坐在他旁边同他一起看太阳的方向。两个在彼此眼中都是孩子的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那王叔又为什么不更厉害一点呢?”洛倾城那时这样回答,看着这个身份地位辈分都要比她高,年纪却比她小得多的孩童,眼底没有波澜,“既然做了国君,就该有国君的样子。”

“所以我才不想做,”少君抬头对上她的眼,“你看你的母亲多累啊,她明明知道她再怎么努力,这个国家都撑不了多久了,可还是要硬撑着。”

洛倾城将双手搭在屈起的双膝上,回忆着昭阳公主的话并将它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有些事情,你明知结果但还是要去做。”

少君好笑地看向她,伸出手想要摸一把她的头,却被她“啪”一声拍了回去,“她还说,其实许多时候,这些事情并没有意义,但是你又不能不做,毕竟天下人都在看着。”

“可是你做一件事情,便是要人看的么?”少君问她。

洛倾城却答非所问,淡淡地把视线又移回到了太阳光线所在的地方,“如果不要人看,的确就不会累了。”

说罢,似乎是觉得不够,她又补充道,“没办法,很多事情其实是没有意义的,但是旁人赋予了这件事意义。你不做的话会被谴责,可是做的话会很累。”

这大概也就是责任所在,即使你不是为了不被谴责,但你未必不会被那些强行为事物赋予意义的人影响。然后你不得不负重前行,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根本不必要的事情,但是你还是得这么做下去。

一件事情不管有没有意义,只要被称之为责任,那么你就没有了拒绝的余地。

“可是这却不是我的责任,”年纪尚小的孩童也抬头看向日头的方向,却被鎏冕上的流苏挡住了部分视线。他下意识地“生在这个已经没有明天的国家里,看着它楼塌了,也不是我愿意的。”

洛倾城却是嗤笑一声,“那要活着,一开始也不是您的本愿,怎么您还不去死。”她温温婉婉地加重语气咬了一个“您”字,这一句话说得就有些恶毒了。

于是那次的谈话和往常的每一场谈话一样不欢而散了。古人有云道不同不相为谋,昭阳公主让她这个与自己想法如出一辙的女儿去为他解闷,实在是个错误。

阿洛,你这样厉害,如果做国君的是你该多省事。

如果做国君的是你该多省事。

如果做国君的是你。

如果……是你?

这个念头就突然在洛倾城的脑海里,无限纷乱思绪统统游过,只余下了少君一句:“阿洛,你这样厉害,如果做国君的是你该有多省事。”

——可既然做了国君,就该有国君的样子。

何况他如今的境况也并不算太好。昔日华国的少君成了如今唐王身边一个唤作“清瞳”的娈童,怎么都不是一个好去处。大抵少君他果真是觉得背负那些他觉得毫无意义的责任无益且让人疲倦,或者他真的有了“此地乐而不思蜀”的荒谬想法,或者……他早已察觉了洛倾城对他这个身份与这个人的态度。

洛倾城也的确做如是想,若是自己这下马威没做好工夫,那么少君他可能就是一枚弃子了。哪怕他是她名义上的叔父,她怕是也不会手下留情。只是如今事情尚未出什么差错,少君却矢口否认了自己的身份。

说实话,她并不觉得这是个聪明的做法。但是也因此,洛倾城突然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少君今年方才十四岁,让他与唐国的这些伪政一同被时光掩埋,不仅不光彩体面,也不甚公平。

让一只本来生长在金丝笼子里的名贵鸟儿,和一群野鸡一同死在恶臭熏天的鸡圈里,怎么会公平呢。洛倾城想了这许多,收回了望向少君的眼神,执起桌上的酒盏,却没有喝下去其中甘霖的意愿,而是将酒盏在桌子上磕了两下,被双喜小心翼翼地按一下大臂后才反应过来将酒盏送到唇边。

洛倾城看见双喜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笑了,压低了声音附在她耳边问她,“双喜,你说金丝雀儿,会不会想要自己飞?”

双喜略带些惊愕眼神看她,又飞快地低下头,“奴婢不知道,不过想必翅膀完好且会飞的鸟儿,是愿意自己飞的。”她不知道洛倾城突然问一只鸟儿做什么——她既不养鸟儿,也不是鸟儿,哪里又明白这些。可是看见洛倾城的眼睛,她就知道了洛倾城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她可能蠢钝,但是毕竟也是打小看人眼色过活的人。

洛倾城想要什么答案,她就给出什么答案。这种做法可能不大讨喜,但是实用得很,无功无过。双喜下意识觉得她这个答案并不会让洛倾城满意,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洛倾城微微乜一眼她,似笑非笑地看向这个丫头,“心眼儿多了。”

心眼儿太少您看不上,心眼儿多起来您又嫌。双喜暗自腹诽一声,却还是没太明显地表现出来,跪坐着往后稍稍挪动,才放低了声音同她讲,“您既然这么问了,自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问奴婢这一句,是为了安心呢,还是为了不安心呢?”

“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洛倾城似乎是笑了笑,便转头向阿笞那边,看见他若有所思神游天外的模样,低声咳嗽了两声,开口唤他,“阿笞小王子。”

阿笞被她这突然一喊惊了一下,迷茫地答一声,“啊?”

洛倾城看他这模样,带些讥讽的笑意不自觉从唇边泄出。明明该是主客双方作为主角的身份,作为客人的潍倇使节却被冷落如斯。唐王却对此毫无察觉,还在对于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东西沾沾自喜。余光瞥去,慕容策竟然是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双眼眯起来,几乎要被埋在浮肿一般虚胖的脸庞里;身子后倾,仿佛整个身体都要陷进承载着他体重的软椅。若是此刻有旁人能同时注意到慕容策与刚才才给他吃了个软钉子的洛倾城,便会知道,三个月后的局面,其实也不算太过出乎意料。

作者的话
梨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