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翼，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我希望你都能微笑着面对。”

印象中，他的母妃一直很温柔。

可是后来才知道，这种名为善良的温柔，其实就是不能反抗的懦弱。

任何时候都要微笑着面对？

自从他坐在血泊中的那一天开始，他已经，再也不能微笑了。那些人，打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贪婪地进行一次又一次的杀戮。母妃的样貌是什么样的？他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破如抹布的躯体，在他的身上，流尽了鲜血。

那个黑暗的地方，他看不清任何的东西，他能做的，就是等待死亡的到来。一天，一天，他的身体，都会缺失一部分，逐渐的，他五感全无，与死人没有任何区别。

他不知道，自己重新活过来，究竟有什么意义，他只知道，他的时间，在那一天起，就已经永远地停止了。而今，他的存在，不过是痛苦的延续罢了。

尤翼沉默地靠在角落，看着周围漆黑的一片，他忽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从前。其实于他而言，身处何方并无差异，因为不管哪里，都是地狱。

此刻，临时出现的亮光吸引住了他的视线。抬头一看，只见女子手提一盏灯笼，来到了牢外。

两人一明一暗，交汇的视线中，仿佛看到了彼此的灵魂，短暂地产生了共鸣。

“知道自己的罪了吗？”净罗依旧是面无表情。

罪？尤翼不禁觉得好笑，神既然无法救赎任何人，又有何资格定论是非。

“我的罪，就是没有杀光他们。”尤翼故意挑衅地迎上了净罗的目光。

有时候，他真的无法面对净罗的眼睛，对方仿佛拥有看透一切的能力，他觉得，自己的灵魂早就被其拿捏在手里，他想什么，她都知道。可反过来呢？女子好像总是一副神情，不管遇到什么，似乎脸上都没有变化。虽然有些地方和他极为相似，但总体上隐藏的要比他深。

以为女子会像往常一样，听完就走，可她却注视了自己一会儿，便打开了牢门。

“你这是什么意思？”

“给你两个选择，你自己决定。”

尤翼琢磨着对方的心思，脸上有丝纳闷。

“一，继续你现在的仇恨，永远待在堕网之牢；二，为我做事，赎清自己的罪。”

“我选择二。”

尤翼突然的爽快让净罗犹豫了一下，但她并没有过多的做出细想，便把他带了出去。可变故就在一瞬，当净罗背朝着的时候，他冷眸微暗，伴随着手上的杀意，他一跃上前，伸手便击出了刃掌。

察觉到杀意的净罗立即侧身一个反转，在避开的刹那，她单肘猛地下压，尤翼背心一重，瞬时吃痛地趴倒在地。

刚才这一击，可谓是他最后的赌注，尤翼虽然清楚净罗的厉害，但没想到，竟会被她轻易化解。强烈的不甘使其暗咬住了牙，他无法发泄之下，一手痛苦地垂向了地面。

“你太弱了，在我面前耍花样是没用的。”净罗根本没把尤翼的偷袭放在心上，想着以后要替她办事，继续封印他的法力可不行，权衡之下，她决定解开他一半的法力。

感受到体内力量的回复，虽然不完全，但实把尤翼吓了一跳。现在女子脑袋里会冒出什么想法，他是真的没辙了。他之前还在伤害她，可下一秒，她竟然还给他解开了法力！

“你在小看我吗？”尤翼俊美的容颜顿时写满了不屑，他不会相信任何人，所以想到的，也只是净罗不把他放在眼里，认为他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净罗此时无心猜测尤翼的想法，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她的身体已达到了极限。从庭议上通报尤翼的事情再来监管他的任务到现在，净罗完全没有喘息的机会。为了不被谁看出端倪，她都在竭力地忍受封印带来的灼烧之痛，担心自己会突然垮掉，净罗一心想着快点离开所有人的视线。

“接下来，我会离开一段时间，你就跟着石彻，不要轻举妄动。”净罗勉强睁着视野模糊的双眼，惊觉自身连提起轻物的力气都没了，她迟疑之下，便将燃烧着自身炎火的灯笼递给了尤翼，“……这盏灯笼拥有我火焰的分身，你带着它，就不会迷失在极渊之森。”

当接触到净罗的肌肤时，尤翼才发现，对方的手如同寒冰一般。他始终认为女子强大到没有任何破绽，所以并没有过多的注意某些细节。但现在，再次与对方的近距离接触，让他无意中看到了，女子脆弱的瞬间。

和他战斗时，女子还是红润的脸色如今却是惨白一片。那双摄人心弦的赤瞳，这时，早已黯淡无光。如果说要论动手的机会，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合适？但尤翼却犹豫了，他看着净罗单薄的背影，突然下不了手。

明明已经失去了心，还会有不该有的情感吗？尤翼微埋下头，黑发轻遮住双眼，瞬时掩去了他的神情。

“要是你刚才出了手，我便会第一个杀了你。”不知何时出现在牢外的石彻，虽仍在漫不经心地喝着酒，但眉目间透出的冷意却是实在地引起了尤翼的注意。

“她……脚上是怎么回事？”其实很早就关注到了女子赤足的脚镣，他并未有多在意，只是此刻内心那股破开的激动驱使着自己脱口而出。

石彻冷笑了笑，嘴里的苦涩瞬时涌入心田，“你认为在这么个地方，谁能真正的脱身？炎君和我们，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她为我们承担了所有。

似乎是突然想到什么，尤翼听完石彻的言语，立即拿起灯笼往极渊之森的深处走去。他记得，净罗便是从这个方向消失了。

“她不会希望有人靠近的。”

石彻的话并没有让尤翼停下来，相反，他反而加快了自身的脚步，照着火焰的指引，瞬间消失在了石彻面前。

而这时，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之后，净罗终于不再忍受封印带来的剧痛，她失神之际，逐渐滑落在光树之下。颤抖地拔出诛神，玉指一弹，寄存在剑鞘的灵光顿时闪现而出，慢慢被光树吸收。

“刑天……”刑天，刑天。

净罗轻抚着愈发闪亮的光树，视线模糊中，她眼前一黑，忽然倒下。无力地躺在地上，净罗苦笑了笑，她发现，自己连翻身都做不了。

“你与生具有的净化之力，被你用得如此频繁，早就超出了它所能承受的范围。如今就算你把那些污秽封印在自己的体内，也只是螳臂当车，迟早有一天，你会被吞噬殆尽。”

诛神躁动地不停发出声鸣，随着剑身的结界扩张，女子的身影再度出现。她哀视着净罗虚弱的模样，忽然沉默下来。她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净罗都不会停止，这是她最后活下去的动力，也是她最后的奢望，谁都不能阻止她。

“他很像我，看见他，就像是在照镜子……”净罗似乎是为了转移对身上疼痛的注意，呢喃道，“我就会想起以前的自己，那个，我很厌恶的自己……”

“你很讨厌他？”回应着净罗的语言，诛神轻笑了笑，靠在树旁陪在了净罗身边。

“不……不是的，对他，我总是放不下心。现在啊，我终于明白刑天的想法了。”

“你打算怎么做？”诛神小声询问，垂眸间，忧思渐渐浮现，瞬时浸染了自己的双眼。

“我不想让他变成第二个我，我不想……让他有一天，也会感到后悔。”净罗意识挣扎间，终于熬不住一身的疼痛，疲倦地睡了过去。

不忍心看着净罗深受折磨的睡颜，诛神一挥长袖，用灵力顿时减轻了净罗的痛苦。

“出来吧。”待净罗熟睡之后，诛神小心起身，将视线紧套在了渐渐显形的身影，“你听到了多少？”

尤翼瞥了眼虚弱昏睡过去的净罗，心里一阵烦躁，“全部。”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意，难道真的就如净罗所说，他和她很像？

“你有什么要问的，可以跟我说。”诛神算是给足了面子，若是换做其他人闯入这里，她早就将对方就地诛杀，“但在此之后，你要马上离开这里，净罗不希望有任何人靠近它。”说着，诛神一手抚向了光树。

“刑天是谁？”尤翼无视对方隐忍的杀意，随口一问。他虽然对这么个人物不感兴趣，但此人是从净罗口里传出来的，他难免上了份心。

“五百年了，整整过去了这么久，几乎没有谁愿意想起他，相信，你也不会想知道。”诛神暗握了握拳，视线躲闪之际，特意避开了这个话题。对于净罗，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感到悔意，正因她的介入，才让刑天受到了致命的伤害。身为剑神之首，心里应有的情感早就淡忘了，她只记得，自己被赋予的使命。所以不管是那个人，还是现在的净罗，她要做的事情，都不会为谁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