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蛮的少年是一匹孤狼，早晚会露出獠牙。”

宫内占卜的巫臣在兽甲上写下这番话，他黑色的纱帽遮挡住神色，令我参悟不透。

我看着将渡长大，因为更加无法认同。

南蛮边地，多崇尚以武为荣。

因而其族人凶狠好斗，但总归会有几个生来就一副中原人的面容，又不似同族人那般，自然是会被排斥的。

南蛮王之幺子——将渡，便是这样被派遣来的。

将渡喜好安静，却又害怕孤独，因而初来之时颇受了一番苦头。

在宫内，本就因是他族质子，被中原王家公子轻贱看低；又因无甚一技之长好，自是要被孤立些时日的。

但将渡生就一副俏皮少年的模样，也很会讨巧卖乖，面容又带着纤细的美感，令人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一些时日后，他便逐渐与王家公子们处得愈发亲近。

平日里宫里公子们惯会使坏，将死耗子塞进他的被褥，如今却变成了一些有趣的中原小玩意儿拿来讨他欢喜，还‘阿渡阿渡’地唤他——

不过他似乎并不是特别热衷这些小玩意：因而我总能见到他三下两下将东西拆了丢弃。

只恨那时我并未注意，才会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那时我还觉得他还是挺喜欢自己的，否则他应当不会向皇帝求旨到到我公主府生活。

会拽着我的袖子撒娇般喊‘阿姐’，也会时不时在数蚂蚁的时候傻子般笑起来，活脱脱一个顽童模样。

“阿渡，还在贪玩？过来过来，我为你做了件新衣裳。”

他便腆着一脸的笑蹭过来，在我弯着的膝盖骨那里挠挠，意为亲昵。

我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开始演戏，开始心生防备。

从前我刮他鼻子，他便温顺地敛下眉。

也许还会抓住我的手指舔上一口，如同狼崽舔舐猎物一般，小小的舌头带来酥软的触感；

如今若是我这般，他必会用看疯子的嫌恶眼神上下打量我一番，我只得尴尬地摸摸他的脑袋。

“不愧是叛逆期的少年啊。”

他便蹙了蹙眉，认真地回一句：“别摸了。”

这种气氛微妙，但又非常和谐。

将渡逐渐长大了，不爱总往我这里跑了，便又向皇帝求了道旨意搬出了公主府，另造了一栋府邸。

我便许久未曾见到他。

后来，宫中那日的春酒宴席上，他同那些公子们站在一块儿，年纪很轻，身量却很高了，面容愈发纤细得很讨人喜欢，已看不出南蛮人的模样。

将渡同他们谈茶道，谈收藏的珍宝，谈家中犯事的仆人该如何惩戒，谈着谈着便弯起眉笑，腰侧配着细长的玄剑、玉佩和香囊。

他看到我面上便露出欢喜的神色，撇下一干的公子们，过来同我扯一些有的没的。

转眼间，宴席便散了。

我踏入府门之前，脑中还是将渡连着三次的抱怨：

“为什么我就长不出胡子呢，真是可恶，明明和我同岁的那些家伙都那么有男子气概了！”

我却在心里暗暗笑道：“你可是南蛮公认的美少年，若是这白白嫩嫩的脸上生了胡子，那可了不得了喏。”

后一秒我滞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我的丈夫，王朝的驸马满脸血污地倒在地上，庭院内刺柏的叶片上沾了几滴鲜亮的血滴。

放眼望去，倒地的尸体便是唯一的景象。

而他，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双手握住剑柄，剑头向下地撑在地上，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

我听见一声绝望的嘶吼，当我硬生生扯开喉咙想说什么时，才发觉那声嘶吼原是我的。

我颤着走了几步跪在驸马身侧，拥着怀中的人，泪水止不住留下。

他依然只是蹙了蹙眉，认真地回一句：

“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