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自夸，这里和她一样的人得几百年后才能出生，她是独一无二的。

所谓民心不过是有话语权的读书人，平头老百姓关心不过衣食住行，活动不过方圆十里，朝堂纷争对他们而言太遥远了，而读书人，控制舆论，制定纲常，左右天下大事，言行不只是传播四方，还能贯彻千年。

“陛下是读书人的掌舵者，朝廷这条船走势在您抬手之间。臣在意的是平头老百姓的民心，而非私心杂欲的读书人之心，若能活在市井口口相传之中，哪怕朝堂史书碎尸万段也无怨无悔。”她已经没办阻止自己作死了。 感觉有一种意志作祟，驱使奴役着他，很奇怪她都不懂这种意志是如何切入她思想，让人一不留神就掉进陷阱。

你一句话把天下父母天下读书人都得罪了。“你是什么人？”

都是读书人，所以知道这世界书上道理大多是真的，书上事情大多造化的，“朝廷每年的计簿，诸位大人能说都是干货，没有水分？就拿定西府来说，帐水的不能再水，但名目漂亮，谁看了都喜欢”

实际上呢？定西府去年连续四个月没有一场有效降雨。没有降雨意味着定西府去年没有收成，牲畜大量饥渴而死，但情况更糟糕。

定西府去年赋税和其他州府有什么不同？是朝廷不够体恤？不！是一本本真真假假的账目掩盖了定西府天灾，然后酿成人祸，朝廷没有减负。

定西府的有地耕农出现逃户卖身为奴，而剩下的负担更重，不是自杀便是沦为强盗隐户。

大量人口流失，将造成无妨弥补的恶果，十言九虚，如果仔细看一下定西府造册，人口十有八九笔中生，真正定西府农户不足一二，在造假之时，说明定西府已经失去节制。

所以说书大多扬善隐恶利己，都是虚的，若是为了取悦虚无缥缈的东西，而错过真正值得的，未免太蠢了。

没办法，她要以自己名声生命为食物，说她不知天高地厚也好，还是不得好死也罢，这是她必须承受的，如果她没用，早就以妖言惑众罪名论处了。

这话让皇帝坐不住了，各个州府账目有问题都是心知肚明的，只要账目做平，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是如何得知定西府账目作假？你从哪里看到账目？”

这不难，定西府虽是西部州府，但有三江两湖，有利于种植水稻，但去年却有定西府的人购旱地粮种，一时间怎么会改种？只能说原生作物不能产出，而水稻便是缺水不能灌浆产出。

“有一个书生写了一篇文章很有意思，说是汾水上游水位下降，人们在滩涂上捉鱼拾贝的情景，据说还有祥瑞，可不就是干旱未雨？”定西府三江中沙溪江、清溪江是汾水重要汇口。

以往每年汾水中下游都会发生山体滑坡洪涝天灾，但去年没有。

别人看到的是祥瑞民众鱼获，而她却看到了干旱确实眼光独到，皇帝示意女子继续说下去。

这两年汾水中下游河道修缮因为兵戈起原因，基本是维持旧状，没有发生严重天灾，也没有新的防护，只能说是水量减少，水源地枯水了。

“臣无意间又听说定西府盐饼骤降七成，盐，不论是人还是牲畜都离不开，下半年正是大量用盐的时候，怎么会少？ 只有两种情况，一种受众少了，二种那就是有人贩卖私盐。”能从官府啃走七成那是不可能的。

那些包袱行商做不到也没命做，所以只会是人少了，所以她笑说定西府的人口耕牛大多是笔生，只喝墨水不吃盐。

消息传播慢，但还是在传播呀，京中流民虽不全是定西府，可深想了，那些没遭遇天灾人祸的州被强盗肆虐，想必来源不满推算。

对定西府情况皇帝是知道的，只不过上下一条心装聋作哑罢了。

朱燕生是如此敏锐，没有去定西府，仅仅从只言片语中就把情况说的八九不离十，或者这个人值得，也许可以找到那个不知所踪的人。“那你说下面官员为何要作假，不要命了？定西府病灶在何处？如何根除？”

“非也！下头官吏正是惜命才弄虚作假，人做任何事情都会衡量一下利弊，造假的成本比实告低，如果臣没有猜错，定西府的官员没有长久的，历代积累的烂摊子，早就不是一个同知府令能够也收拾的，还不如给造假提点政绩早日脱离苦海。”数据造假事并不稀奇，但她还是害怕因此死人。

看了皇帝脸色她小心继续说“比起天灾更要命的是人祸，如果是臣身为定西同知，也会弄虚作假，虽悖于法理，却合乎情理。”

她现在要努力吹牛，只要点套上，牛越吹越大才行。“定西府是富硕之地，发生罕见天灾正常情况不至于难以为继，这说明定西府百姓没有存粮，官府亦无存粮，这些粮食去哪里？下未能藏富于民，上未强储于公室，被人偷走了。”

偷走矿产的人其实众人心知肚明，所以她也不能随意说。

但说无妨，朕许无罪。

有了保险她安心了一点，说真的她为啥要做这种危险的事？

定西府出铁矿，想必最初官府征民出矿，并不会误农事。

“有人急功近利，便大量征收民夫，这导致土地荒废和兼并和人口流失，而被兼并的土地需要有人种，大量的耕民被动沦为隐户，而官府收成缩水。”人口流失是个麻烦事情，犹如生意人流失客户。

有人想制止朱燕生胡说八道，因为有些事说中了，皇帝却喜欢听。

怎么办？“剩下耕民身上加税，税负一年比一年多，而劳役一年比一年久，走投无路之下成为隐户，而官府失人又失羊，为何如此说，定西府发生这样的天灾，按理说会闹得很大，但尚能掩饰，这说明什么？”

“说明了什么？”有什么就一口气说了，藏着算什么呢？

受灾之人只有一二耕民，掀不起风浪。市面上的农具铁器大多出品定西，能够挤掉其他矿厂占据市场，想必压价了，压价代表定西府产能过剩，需要廉价倾销。

这非一件惠民利国的好事，这只会恶化其他州府的产出，而且定西府的盐铁恐怕不姓公，而姓私，官府根本无力经营，公权疲软之下陛下应强公权弱私门富寒室。”

侵公案过后朱燕生站稳了脚跟，也得罪一群得罪不起的人，不是读书人而是法度之外的宗室，而宗室始终是绕不开的，本朝最大病灶就是宗室的精子，不过这事不着急，她还要稳固地位。

“大人，青天白日看这个不好吧？”当初确立了身份，朱燕生找皇帝索要了几个太监作随从，缓解女子可紧身做事的尴尬，杨焕便是其中一个。

不就是艳情小说么？“正好知道读书人心里想的都是些什么，杨焕苏文还没回？”

“都是些不入流的人臆想，现实哪有主仆相互认作姐妹，这不是埋汰祖宗么？高门贵女自贬为妾丧节之事？大人还不如看时下文章。”他伺候朱燕生时别的不晓得，就知道那书架子书十有八九都是淫书。

淫书毕竟不雅观，最后在众人强烈要求下，才包了正经书皮。

“都是骂我的，没什么新意，什么世道污秽甘愿作闲云野鹤，一肚子牢骚怨气谁信？世道如何黑暗，世人还是削尖脑袋要出人头地，不过是自己没本事，怪什么世道不公？”只有争权夺利的人才会抱怨世道不公。

还是这书好，虽然里面女子大同小异，青梅竹马，寂寞寡妇，弱质孤女，空门女尼，名门贵女，卑下侍女，可作者不同，有人只是喜欢沾花惹草，我称作风人。有人却要建个花团锦簇的花园，这是土人。

有人喜欢双飞，有人喜欢三国，有人喜欢看人打马吊，有人喜欢游五湖，有人喜欢七仙女，有人喜欢十全十美，话本人和事大多是愿望所化。

每个作者都是至纯至善的，婚姻大事以情而定，哪里像现实要思量利益。

看来天下父亲岳父对儿子女婿管教过甚，所以书中的男人女人的父亲不是以坟的形式出现，就是多灾多难活不过三章。

正妻的出身全是中下，说明现实中门当户对的妻子妻族对他干涉很严重，这是世间父子翁婿矛盾激化的投影。

父子之间权利斗争，她熟的不能再熟，只不过她输了。“以我看是没见过世面，骂人不如田间地头的老百姓，人家没读书，为了自己地界上草被别人家割了骂架三天三夜不带重复的，多学习学习，长长见识。”

哪有指望自己被骂？算了眼前这主不是凡人。“大人你倒是洒脱，这些天门外堵的水泄不通，都是骂您的，再不理会外头好看的很。”

被骂才能证明自己火，反正自己做不来贤妻良母，做一个坏女人算啦，没人骂还能算坏女人？“无妨，都是闲人，口水将军不足以入眼。”

外头人不只是骂人，还把家里夜水往院子泼，可以说现在臭气熏天，没法朱燕生把院子石板揭辟出一个花园，花花草草在特别关照下长的茁壮成长。

“话虽如此，人言可畏！”杨焕也不喜欢朱燕生，不爱护名誉的女子，为何她能如此嚣张？寻常女子让别人多看两眼就投水了。

朱燕生只是少了一个宗族，她不用受制于宗法，在王法面前她还有特别用处，也就是为啥他一开始决定依附人的时候，选择了至高无上的皇帝，只需要在意皇帝一人，而不是选择其他宗族，思量天下人。

每个人都有不同路要走，走自己的路，管别人怎么说？人心不齐众口难调，这世上没有人是圆的面面俱到，都会有棱角，再光芒万丈的人身后都会有见不到光的影子。

“不管别人怎么说，重要的对得起自己，心中是无愧的，太在意别人看法，反而会让人丧失初心，被人牵鼻子走最后成为别人眼里的人。”初心，有几个能有？

“难道任由那些人胡闹？”就不怕变成臭不可闻就是陛下也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