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坐回席上，我已恢复了往日的神情，仿佛我真的只是去醒醒酒，什么也没发生过。

萧楚凌此时已不在席上，我也没有心思再问。

我故作没有察觉沈容望向我这边的目光，他不知道我此时有多么厌恶他眼中的温柔和歉疚。

我讨厌他温柔却带刺的性情，让人忍不住接近，又让人猝不及防被扎的千疮百孔。

我拿起酒壶，将杯斟满，拿起来放在鼻下轻嗅，酒散发着悠悠的醇香。我仰头一口喝尽，苦涩的酒感在嘴里久久蔓延不去。

我不由的自言自语起来：“这寒潭酒还真是喝的让人心寒呢，却还是有这么多人对之情有独钟，真是冤孽啊……”

就像我，不得不饮，亦甘之如饴。

回到府邸，我便病了。浑身滚烫无力，整宿的做着杂乱无章的梦，睡的很不安稳。

我梦见了很多，梦见了我和沈容，梦见了碧桃和沈易，甚至……梦见了简穆梅。

她在梦里死死抓着我的手，指甲掐入我的肌肤，不断的对我说“沈容是我的……沈容是我的……我不许你见他……我不许你见他……”面目近乎狰狞，让我惊恐万分。

忽然周围都静了下来，似有笛声悠悠入梦。

笛声凄凉哀婉，如泣如诉，似有相思无奈之意，带着浓浓的哀伤。这是——我猛然张开了眼，是他！

一曲已快作罢，笛声渐止。我慌乱的冲下床拉开房门，甚至来不及披衣穿鞋，激动的打开后院的大门四下张望——笛声已止，人去楼空。

仿佛一切都只是幻觉。

在门外静立了许久，我才渐渐感受到凉意从脚底钻入骨髓。我缓缓抱臂：“入冬了……”

第二日，我没有下床。

沈易来姜府看我，却不是慰问来的，一直在我耳边嚷着：“我就说萧王府的宴席我们去不得，你看你们几个，病的病，傻的傻，还有一个暴脾气突长！”

我靠在床头好笑道：“病的我知道，傻的和暴脾气的又是谁？”

“傻的是我大哥啊！他昨日回来就魂不守舍的，几次跟他说话都不答应。”

我笑容一敛，低声冷冷接道：“暴脾气的是简穆梅吧。”

沈易嘴巴张了张，眼睛瞪大的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我只是笑笑，露出一副疲态道：“沈易，我累了。”

沈易似没料到我这么快就下逐客令，不满的撇撇嘴，转身出去却又折了回来。

我惊讶的看着他：“有事么？”

“也没什么事……”沈易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道，“我大哥说让你好好养着。”

我神情一愣，又随即一笑：不过是客气罢了。

若真有心，为何昨日又要相拒。可是昨夜的笛声真的只是错觉么？

“姐姐，简公子来了。”碧桃跑来嘻嘻笑道。

我心下摇头：我病了，一个一个反倒越发开心了。

“就说我睡了。”我拉过被子躺下，闭上了眼。

简尚这个人，看似无害，可王公贵胄哪一个不是高深莫测，相比之下简穆梅倒是率性多了。

碧桃意欲转身之时我叫住她，问道：“……萧楚凌没有来过么？”

碧桃摇了摇头，出去了。

看来一个王府之宴，影响的可不止三个人啊！若放在平时，萧楚凌早就急着来献殷勤了。

难道……他看见了？

这样，也好。我闭上眼，昏昏睡过去。

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昨夜仿佛又听见了笛声，但这次我却清楚的知道，真的只是梦。

许是笛声又唤起了我的执念，我决定就算没脸没皮，也要争取一把——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我又一次来到沈府，还带上了碧桃，当然是为了帮我拖住沈易。

当时我告诉碧桃我的心意时，碧桃的嘴张的能塞下一个拳头，随即又义气勃发的拍着胸膛保证，一路上冲我挤眉弄眼，弄的我好生尴尬，差点就想打退堂鼓。

进入沈府，我便直奔书房——管家说沈容正在书房看书。

就在离书房几步之遥时，沈易突然走过来，横在中间，对我和碧桃惊喜道：“你们怎么来了，找我么？”

“我找沈容。”我尴尬道。

沈易咧嘴刚欲嘲笑我一番，就被碧桃捂着嘴向沈府门外拖去：“我来找你的，我们去兰亭园听戏吧。”

沈易一听就乐了，将手挣脱反搭上了碧桃的肩，却被碧桃一手拍掉。

我见沈易走了，刚迈一步却又将脚缩了回来，有些踌躇不定。深吸几口气，终是迈开了步子，推门而入。

“我说过我在书房的时候不要打扰我。”沈容声音有些清冷，带着些不耐。他很少这个样子，许是心情不大好。

“听说城外的一品红提前开了，我想让你陪我去看看，希望容公子这次不要拒绝。”我忍住紧张不安的情绪，强作镇定的开口。

沈容蓦然将头抬起，眼里闪过惊讶，渐渐温柔起来。

“……好。”

没想到他这次竟答应的这么快，看着他脸上的笑，反换作我惊讶起来，但又觉得有些欢喜。

城外的一品红果然开的极好，一团团，一簇簇，红叶漫山，小小的花苞珍珠般洒在中间的一点绿中，为索冬增添了明媚的色彩。

原来珍稀的才是如此珍贵的。

此情此景，静谧美好。我不禁抬头望着身边的沈容。斜眉长入鬓，双眸留温存，笑意温柔，身长玉立一袭白衣，衬在遍地的红中更显的颜如舜华。看的我竟有些痴了。

既见公子，云胡不喜。

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他低下头，眉眼温柔，终是没有躲避我的目光，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我，眼里清晰的倒映着我的影子。

我沉沦在他深邃的双眸中，不由得将手缓缓抬起，指尖轻颤……终于，我触到了他的脸——是温暖的。

当我的手触上他的脸时，他的眼里渐渐涌现雾气，带了些湿意，眼里闪过挣扎。

我蹙眉看着他眼里的变化，他眼底的哀伤和挣扎，让我觉得此时的他是这样脆弱。我将头慢慢靠在他肩上，他的身子明显一僵。

我轻声问道：“沈容……你究竟在怕什么？”

他刚放缓的身子又是一僵，他将手慢慢抬起，似是想触摸我的脸，却忽然抚上了胸口，眼里隐忍着痛苦，将我的头离开了他的肩。

我看着他突然煞白的脸，立即扶上他的臂，惊慌问道：“你怎么了！”

沈容抚着胸口蹲下，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身体颤抖，似极力抑制着痛苦。

我跟着蹲下，看着他脸上痛苦的表情，又一次焦急的问道：“沈容，你究竟怎么了？”

久久没有回应，沈容身体的颤抖渐渐停止，汗水已经挥发。他缓缓起身，随之不见还有眼里的温柔，又被清冷替代。虽嘴角带笑，却已显疏离之态。

又是这样的看似平易近人，实则拒人千里，温柔带刺。

“若是看够了，我们便回吧。”他缓缓开口，不再看我。

“你先回吧……”我看着漫山的红，竟觉得跟萧楚凌送来的聘礼一样刺眼，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总是这样……我还有什么希望呢。

冬日的一抹色彩，终也变得黯淡无光。若无人欣赏，开的再热烈也是枉然。

我缓缓蹲下身，将脸埋进了膝盖间，火红的花海也将我埋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