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前面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心中五味杂陈，为什么我和沈容之间总是隔着万水千山，相见却不能相守。

当年，我跪在爹娘的尸首面前失声痛哭的时候，他出现在我面前，一袭白衣，恍若天人。

他对着我轻轻说道：“跟我走吧。”笑意如三月暖阳，让人沉沦，无法自拔。

我停止哭泣，慢慢将手放在他伸出的掌心里，他手心的温度让我心头微微一颤，他的笑容温暖，手掌却如玉般散发着凉意。

那一年，我十二岁。

他收我为徒，教我弹琴、教我下棋，告诉我人间险恶，世事无常……他教我他会的一切，告诉我他知道的一切，就是不告诉我我爹娘为什么会死……

他是知道的，我知道他知道，每次我问他的时候，他的眼神总在逃避，转过身去不敢看我。

后来日子久了，我也不再问了。我总在想：去了的就让它去吧，珍惜眼前才是最重要的。

我继续跟着他在春日里踏青，冬日里赏梅；继续跟着他弹我永远弹不好的琴，下着我永远下不会的棋……

我以为日子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某一天，一位穿着红衣的女子打破了生活的平静，他说她叫“霓裳”，他的知己。

从此师父眼中多了笑意，他的目光总是在她身上停驻；他弹琴，她起舞，他们一起谈笑风生，一起笑对风月……他说世上只有她懂他。

我能说什么，因为我真的不懂他。怎么可能懂他……每次快要走近他的内心，他就对我避之不及。

后来，我终于懂他了，可是……我却不能再走近他，所以我离开了。

我听到了他和霓裳的对话。是他，害得我家破人亡。他为了报仇，杀了李王府的王爷，躲在我家的后院逃过一难，却给我们招来杀身之祸。因为三日后王府的人在院中发现了血迹以及他掉落的玉佩。

我本来想着此生再不想见，那我们之间的恩怨也便算了。

可是他偏偏来找我，告诉我他要娶霓裳；他再也不回避我，告诉我我爹娘死去的真相。他怎么能还那样看着我笑？笑得温柔，笑得我几乎忘记了岁月。

所以，我用发簪刺进了他的胸口，他的血滴在我手上，灼伤了我的心，我这时才感到害怕……

我抱着他，瑟瑟发抖。他抚摸着我的脸，眼里带笑，如三月暖阳，一如初见。

他说：“我终于不欠你了……”

他凭什么不欠我，他欠我的远远不止两条人命，他明明还欠我一颗真心，还欠我那么多温柔岁月，他都没有还给我。他还给我的是我此刻的惶恐，他还给我的是我以后在想起他的漫漫长夜里倍受煎熬。他必须欠我！

我将刺进他胸口的发簪刺进自己的心脏，感受他的血和我的交织相融。我躺在他胸口，想着：黄泉路上，你我继续纠缠……

“我好像看见了故人，先走一步了。”简穆梅转身对沈容说道。

“好，路上小心。”沈容看着她，提醒道。

简穆梅温柔的看着他，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只剩下我和沈容。

沈容停在原地，微笑的看着我，像是等我走向前去。

我迟疑片刻，与他并肩走在了一起。这让我莫名感觉到安心和温暖，仿佛时光都已静止，亦如当年。

走到姜府大门，我们一起停下了步子，我转身面对着他。

他低头看着我，伸手摸摸我的头发，笑道：“你家到了，你爹可能不太想见我，我就不进去喝茶了。”

他也许不知道为什么会不自觉摸我的头发，但我却对这一幕已是刻骨铭心。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常常摸着我的头，看着那满盘乱棋笑着说我“笨”。

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我突然感到莫名的心慌，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颤抖着声音问道：“沈容……你问什么不娶我？”

他没有回头，沉默了许久，将我拽着他衣袖的手一点点抽离，我的心也跟着被一点点掏空……

他喃喃道：“因为，我不能。”像是在说给我听，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若真想娶我，哪有什么能不能，不过是借口而已。

“沈容，你我从此再不相见！”我冲着他离去的背影喊道。

他身影一顿，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快到傍晚的时候，碧桃火急火燎地冲进我的房间，提起茶壶灌了几大口凉水，才坐在了凳上喘着粗气。

我看她一副狼狈的模样，奇怪的问道：“怎么累成这样，贼抓到了吗？”

“没有！都怪沈易那臭小子！”碧桃气呼呼道。

“这怎么也要怪到沈易头上？”我不解道。

“沈易那公子哥，跑得还没我快。我差点就把那小贼抓住了，就怪沈易一声大叫，我回头一看，他手捂着额头，鲜血直流，脚还踹着身旁的一堵墙，一看就知道是眼睛不好冲太快撞墙上了。我当时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给他看看伤口，谁知等我反应过来鬼影都没看到一个，更别说贼影了。沈易那小子竟然都不觉得羞愧，还不住的喊着头晕说看不清路，让我把他扶回去……我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让我喘口气先。”说完又赶紧灌了口水。

我被她给逗乐了，随即又担忧的问道：“沈易的伤没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大夫说就擦破点皮。倒是我，差点没被他给累死！一个大男人，身体重量几乎全压我身上了。到了他府里，连口水都不记得给我喝！”碧桃气得眼睛直瞪，好像要喷出火来。

我又笑了，笑着笑着却红了眼。若是我与沈容之间能像碧桃和沈易这样那该多好，虽然总是打打闹闹，却充满了快乐和和温情。

既然我已经和沈容戳破了纱窗纸，想必谁也不知道再怎么面对彼此吧。

看来……是真的断了。

我收回思绪，走向梳妆台，拿起上面的盒子，递给碧桃笑道：“小桃子，生辰快乐。”

碧桃怔怔地接过，不好意思的说道：“今天那么多破事，我都给忘了，姐姐你竟然还记得……”

我笑笑，捏了捏她的脸，说道：“快打开看看，我今天在街上买的，觉得很配你。”

碧桃一脸兴奋，打开锦盒一看，脸瞬间绿了，就跟里面装着的青色桃簪一样。

我心里忍不住大笑起来，面上却甚是认真地问道：“小桃子，好看吗？”

碧桃看我一脸真挚，终于相信这是我送她的礼物，脸更绿了，但还是勉强挤出笑脸，点点头，说道：“呵呵……挺特别……没想到姐姐还真送我根这个……不过怎么……不是红桃……簪呢？”

我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碧桃还是一脸迷糊的看着我，不知道我在笑什么。

我又捏了捏她的脸，“小桃子，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直肠子……”随之又从身后递给她一个锦盒。

碧桃有些迟疑地接过，小心翼翼问道：“不会是……红桃簪……吧？”

我只是看着她笑。

她深吸口气，像是做好了准备，将锦盒一把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支桃花簪。

我伸手将簪子取出来，散下碧桃的头发，用簪子给她束好。又搂着她的肩将她推到铜镜前，看着里面碧桃圆圆的脸蛋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天真可爱，不谙世事。

我笑道：“人面桃花相映红，碧桃小美人，喜欢吗？”

碧桃看着镜中的自己，摸摸簪子，脸上露出一丝羞赧，点点头说道：“其实……刚刚那个簪子，我也挺喜欢。”

我乐了，拍拍她的肩，说道：“那个虽然不是送给你的生辰礼物，但也是我特意为你订做的，你能喜欢再好不过了。”

碧桃满心欢喜的将两个盒子抱走后，我还立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肤若凝脂，眉如星月，眸似秋水，丹唇素齿。

看着面上宁静美好，实则眼角眉梢道尽了山河永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