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30日凌晨，雅典。

哈得斯·易·佐将杰瑞大卸八块之后就回到了雅典。这一次回来没有什么任务，全然是为了消磨时光。

他在曾经熟悉的街上闲逛，冬雪覆盖的大街上车少人稀，令人畏惧的双瞳迫使他只能一直戴着帽子。虽然他已经20岁，但身体很瘦削，给人一种风吹就倒的感觉，褐色的长直发一直遮到了耳垂。

入夜的雅典和他七年前离开时一模一样，他一直埋头在街上走着，根本没有人会认出来他，也没有人和他问好，因为曾经的玩伴早已变了模样。他就这样一直走，一间不大不小的宠物店出现在了面前，一楼的灯火早已经灭了，只有二楼还有微弱的灯光，依稀可以看见一位母亲和一位年轻女孩的影子。

“还没睡呢”易·佐转过身子继续在街上闲逛。终于在一家美瞳店停下了脚步，他犹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进去。店里的布置相当温馨，蓝色的水晶灯让整个房间都充满了神秘色彩。四角的昙花在他进店时悄然绽放，轻柔的歌声让他有些许心醉。

看店小姐的惊呼声打破了原本静谧而和谐的环境，他好奇地看了过去，一位金发少女正拿着照相机记录昙花绽放的瞬间。易·佐站在一旁看着向四周乱窜的女孩，长年冷峻的脸庞露出一丝微笑，“真像妹妹”，他轻声说道。

“稍等一下，我忙完了就来”金发少女甜甜的微笑道。易·佐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与其在夜面中行走，不如就在这里听歌。他在柜台里挑选着美瞳，灯光虽然很暗，但他丝毫不觉。闪光灯在店里闪个不停，女孩一声接着一声的惊呼。

“好了，先生需要点什么？”易·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是不是灯光太暗了，真抱歉，我马上去换，请稍等”金发少女微笑着鞠了一躬。言语中透出无比的喜悦。易·佐很喜欢安静，非常讨厌耀眼的白光，于是连连摆手。

“先生为什么不取下帽子，店里可没有雪，即使有不用戴帽子的。”易·佐不知道她的话怎么这么多，也许是因为太无聊了吧，他只能这样想。

“雪落在头顶是很柔软的，因为....”

“我要一幅美瞳，随便什么样的都可以”易·佐打断了她，他讨厌这类三岁孩童之间的话题。

“怎么可以随便呢？你太可笑了”金发少女很激动的说道，“要合适才可以的，不然会很伤眼的。”易·佐离开这座城市太久了，第一次进商店竟然遇到了这种店员，他顿时无语。

“先生摘下帽子让我看一下，我可以帮您挑，如果您不是很懂的话。”易·佐一惊，连忙用手扯住了帽子，长发恰好遮住了双眼。

“我的眼睛很丑，会吓到别人的，还是不要看了。就拿这副吧”易佐指了指面前的蓝色海洋系列。

“不行，如果不给我看的话我是不会卖的，这是店里的规定。”金发少女的气势陡增，完全没了先前的温顺。易·佐被气得想动手，要不是看在她身材娇小的份上，腰后的棘之魂早就亮出来了。

“看了之后不要害怕，也不要乱叫，不然我会很生气的。”易·佐也不想一直戴着帽子在大街上像一个罪犯一样的乱窜。

“嗯”金发少女连连点头，十指紧扣，满怀期待。

易·佐缓缓抬起头，摘掉了帽子。金发少女皱了一下眉，褐色的长发完全遮住了兽眼。“看不见啊”金发少女伸出右手移开了他的刘海，怖人的双眼几乎令她窒息。

“都说了不要看，被吓到了吧”易·佐淡淡地说，一边重新戴上帽子。

“没有啊，很好看的，像猫咪一样。”易·佐被她的话吓得不敢讲话，戴帽子的手悬在空中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一声冷笑打破这虚伪的对话。

“不用掩饰什么，我自己的眼睛我知道，没你说得那么好。”易·佐显得不耐烦，金发少女无言以对，伤心地低下头。

“喂，现在可以帮我挑了吧！”金发少女还是没有动，眼中竟有泪光浮动。

“你真的觉得好看吗？”易·佐的声音很轻，金发少女微笑着抬起头，连连点头。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就觉得很好看。”易·佐彻底被他打败了，无奈地叹了口气。

“其实你的眼睛很好看，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易·佐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很久都没发出声。他记得父亲曾告诉他，斩魔氏是这个世界最不应该的存在，是不会被任何人同情与接受的种族，所以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来得到想要的一切。

“给，我觉得这个挺合适你的。”金发少女递给了他一幅褐色美瞳，易·佐从她手中接了过来，再次抬起头，用怖人的兽眼看着她。金发少女微微一笑，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易·佐感到一种久违了亲切感，他原以为这个世界能直视他兽眼的普通人只有妹妹一个人而已，现在看来，他错了。

“谢谢”易·佐戴上美瞳，感觉轻松了许多。也没有问价格，便伸向衣兜，极度窘迫的神情浮现在脸上。

“那个……我今天……”易·佐的脸红了大半，根本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金发少女微微一笑，正准备开口说话，他连忙从另一边的口袋掏出了一部手机放在柜台上。

“我身上只有它了，我改天带钱来取，或者拿这换也行。”易·佐从未遇见过如此窘迫的事，比起摘下美瞳退货，这样做或许更好一点。

“不用了，您拿回去吧，这副美瞳就当谢礼送给您了。”金发少女将手机放到了他手上，“今晚我一直在等昙花盛开，如果不是您进来，我都睡着了，所以，我应当好好感谢您。”他拿着手机尴尬到了极点。

“您是雅典人吧。”易·佐从繁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跟着点了一下头，继而惊讶的看着她。还没等他发问，金发少女接着说；“我是猜的，感觉您跟铁匠的儿子很像。”易·佐的嘴角扬起不适合的弧度，谁都知道易·煅，但能记住他的人却寥寥无几。

“我不认识，我很小就离开雅典了，中途也很少回来。”金发少女略显失落地应了一声。易·佐把手机放进了口袋里。

“我稍后就将钱送来”易·佐转身就准备离开，透过蓝色的橱窗看见二楼的灯已经灭了。“还没睡熟吧，”易回头问道；“这里还有发廊吗？”金发少女正在翻着照片，听到他的发问立即就摇了摇头。然后又改口说道；“我知道里这里有点远的地方有一间理发店，但是很难找。您离开雅典很久的话应该找不到吧。”易·佐不知道怎样回答，他只想稍稍改变一下发型，能更好的适应一下这里的生活，既然没有，他也不怎么在乎。“反正没有人认出我”易·佐重新戴上了帽子，快步踏出了店门。继续在大街上闲逛。两旁还是一如先前一般安静，一楼的店门大都已经关闭，二楼还有些许灯光。

“等一下”易·佐转过身子，金发少女正戴着一顶白熊大绒帽围着粉红色围巾，撑着一把紫青色雨伞朝他跑来，易·佐呆在原地无法动弹。金发少女喘着粗气在他面前站定。虽然他离开店门不到一分钟，但他无论怎样放慢速度也比常人快出了两到三倍。

“我带你去吧，你走这么快干嘛，我.....”金发少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易·佐像个头人似的站在原地，无言以对。

“不用上班了吗？”易·佐想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也只有长期缺少交流的人才能问出这样傻X的问题。

“早就下班了，我是因为要等昙花才关店门的。”易·佐苦笑了一声，一句更白痴的话蹦了出来。

“你累吗？”金发少女气得想咬人。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傻气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易·佐一下就被问卡壳了，大脑飞速转动，上万个名字罗列在脑海中。

“夜雪”易佐的高智商在这种情况下瞬间变负。金发少女狐疑的眼光像扫描二维码一样地掠过他全身，那眼神麻到让他抽筋。

“走吧，带你去剪发，可是能把帽子摘掉吗？不然很不搭的。”易·佐心中一震，完全不理解什么叫“不搭”。但还是摘掉了帽子。雨伞很小，金发少女和他靠的很近，雪花落在他们的肩头，她只是一直微笑着。易·佐不断压制着自己的步伐，但总是比她快半步。

“你好奇怪，怎么走得这么快，”金发少女拉住他的手，毛绒绒的手套让他感到少有的温暖。易·佐很抗拒这种感觉，但还是没有挣脱。

“突然感觉你像一个人”金发少女侧过脸，隐约可见他的脸上有一种悲伤。便接着他的问题追问。

“我妹妹，”易·佐的声音很小，很伤感。金发少女的好奇心被他勾了起来。

“她是这个世界唯一能够直视我双眼的人，也是第一个牵我手的人。”金发少女不知道面前的“夜雪”经历过什么，但他能够感受到他的痛苦。她不想再去问关于他的事，一个连真名都不能告诉她的人，他的人生一定不会很幸福。金发少女加快了步伐，易·佐渐渐放慢步伐，长年与野兽同行的他，第一次如此不适。他不想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两个人一路沉默着走了十来分钟。金发少女松开手去推门，易·佐在他松手的那一刹那，内心竟然顿感刺骨的冰冷。

长期被冷寞的人啊，偶尔会留恋她人掌心的温暖。

“夜雪，快进来啊”，易·佐整理一下心情，跟着走了进去。理发店只有一个穿着棉袄坐在电炉旁的老人，干枯的手掌，满脸的皱纹，看起来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僵尸。易·佐咽了口气，无法相信这样的人还能理发，能不能拿起剪刀还有待考察。那老人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店长在家吗？有人理发”金发少女俯身在老人的耳旁大声喊道，他立刻会意。

“等一下，他……明天早晨回来”老人颤抖地声音给人一种随时会倒地的感觉，易·佐没有时间等到早晨，金发少女也累得不行了。

“等下我自己来，现在才凌晨两点，你先回家吧。”

“怎么会这样”金发少女失望地说道，“太不走运了”。易·佐无奈地笑了笑。

“你多久没剪发了啊”易·佐摇了摇头。金发少女咬咬牙，从转椅上跳了起来。

“我帮你剪吧”，易·佐嘴巴张得老大。那表情好像是在说：“你不会刺杀我吧”。

“没事的，我会一点点的，以前经常给自己剪刘海”，易·佐不是很在乎发型什么的，只是觉得很别扭，便走到洗头的地方冲了一下。

“准备好了，过来吧”，易·佐的头发最短的也有二三十公分。在一旁烤火的老头朝他们望了望，皱巴巴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从镜子里看着少女认真的表情，很想笑，但笑不出来。褐色长发顺着肩膀滑落，他只是安静坐着。金发少女把他的头发尽量剪短，那张隐藏在长发下的脸逐渐清晰。戴着美瞳的他不但没有丝毫的凶狠，而且让她觉得他是一个英俊的男孩。他也是第一次这么安静得审视自己，“好像没那么可怕”易·佐暗想。

金发少女放下剪刀，易·佐仔细观察了一下镜中的自己，感到无比的陌生。他挥落身上的发丝，很不习惯的站了起来。

“卡哇伊”金发少女惊呼。易·佐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但还是觉得很开心。她从钱包拿出十欧元放在了柜台上，转身牵着他的手出了店门，那老头目送着他们离去，竟不觉露出笑容。

“谢谢”易·佐在路口停下脚步。金发少女满脸喜悦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想我要走了，再见，今天真的很开心，你是好人。”他松开了她的手。金发少女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呆在原地。

“你叫什么名字”金发少女问道。

“夜雪”易·佐还是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字。金发少女将伞递给了他。

“那明天见”她也沿着大街跑去，他拿着伞在原地呆了很久。直到她消失在他的视线。

易佐撑着伞向宠物店走去，往日的回忆被一并勾起。那个曾经长久驻立于黑夜的自己，渐渐扑向现在的自己。

他拿出钥匙开了门，动作很小心。出了锁芯转动的声音，再无任何声音，再无任何杂念。

他在黑暗的房间里走动，无一丝不便，那双隐藏在美瞳下的兽眼帮了他很大的忙。他在房间里如同鬼魅般的行动，就连在门口的金丝雀也没能看清他的行踪。

他沿着楼梯上了二楼，来到了他自己的房间，这间房里一直空着，但没有一丝灰尘，叠得方正的棉被，他经常穿的拖鞋，衣柜里洁净的衣服都和七年前的一模一样。他的妹妹相信他无论离开多久都会回来，所以每隔三五天就会把他的房间收拾一遍。他从衣柜上拿了一个箱子，缓缓打开。里面是一条紫色围巾和一只粉色手套。

易·佐抱起围巾，眼泪顺着脸庞落到了围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