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要这个的人可是不多了呢，林。”

那个棕色卷发，带着眼睛的男人有些费力地把东西给他。他与林辞一算是旧识，身份是不太涉及利害关系的比较醉心学术的医学研究人员，他甚至连林辞一他们那个组织的内乱以及后来放出的“林辞一已经身死”的消息都不知道。对方派这么个人来接头想必也是考虑到这些问题。

林辞一没有解释什么，结果后一边往背包里装，一边简单道了声谢。突然听到对方用他那带着点美国南部乡音的英语轻声嘟囔了一句：

“上帝保佑以你现在的状态别干出些太疯狂的事。”

他捕捉到一些单词，疑惑地抬头：

“我现在的状态？”他用的倒是很标准的专人教授的纽约口音。

“噢噢，别在意……”对方耸了耸肩，“只是作为一个对心理学也有所涉猎的医生的一点直觉而已。你似乎和之前不大一样。”

这位医生平时也做一些心理辅导和研究，林辞一知道他的能力，心里想着经历过那种大变故，肯定是要有点变化的。嘴上又不甚在意地追问了一句：

“哪里不一样？”

“倒不是说气质或者相貌，而是，怎么说呢……”他似乎想要努力地寻找一些合适的例子来描述，“从事你们这种‘职业’的人，心理上难免会有些这样那样的倾向。但由于各种不同的原因，其中某些人的倾向会不同程度地……脱离正常的范畴。”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和表情意味深长了些：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林？”

被一次提醒林辞一还能略微思索就马上跳过，可第二次被这样提醒，他却是有点在意了。尤其一次是WSA的医生，一次是组织内部的医学人员，还都是权威人士。虽然林辞一有意询问，但一是时间地点都不大合适，二是对方又马上说着“说了是感觉而已不保证准确性”之类的话，他也就作罢了。

尔后他一边返回市区，一边又回放分析了一下自己最近的行为和心理，倒是慢慢察觉了些不对劲：他倒是心理恢复的健康，没有任何类似PTSD的消极症状，各方面也都正常无比——在被兄弟背叛，追杀，身受重伤，被救起后也因为“已死亡”的客观事实只能隐姓埋名偏居一隅，无人求助，孑然一身的情况下。

他本觉得正常，因为在市场上，势力更迭并不少见，追杀逃亡也属常有。他将之归结为自己司空见惯并且心理素质良好。可是他突然站在上帝视角略加思索，却发现了不对——好歹也是如此之大的变故，可他愤怒悲哀的心情持续的时间和程度甚至都可忽略不计，他现在想起来这些事，更是无比理性平静。

这正常吗？

江冉本因为他看轻了自己而有点微愠，此刻他的眼睛往自己身上一落，像是在考虑要不要说出来自己的真实情况似的，又更叫她有些生气那好像隐隐带了打量评估的目光。可是那视线带着极高的专注力，像是要看透她什么似的，实在叫人忽视不得，她心中又有了些不自在，便掩饰地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

“被亲近的人背叛或欺骗，该产生愤怒或者伤心吧？”

好像又变回之前的用问句来回答问句的情况了。但江冉听了这句话后，却精神一振：这句话里包含了一些信息。她只要接的得当，就不会是之前的那种毫无进展的状态。

于是她点了点头：

“人之常情。”

“那如果这个人的心理素质不错，或者说很好呢？”

对方又问。

江冉慢慢思索着回答：

“本人的心理素质是一个影响因素，但也受其他，比如和背叛者的亲近程度，具体事情经过，当时的环境这些条件的影响。”

与此同时，她在病历本上快速画下两个圈，用一条线连住，线条上方写下“背叛/欺骗”。一般的人在说起“一个朋友”“如果你”这种开头时，绝大多数是他们的自己的经历，或起码与他们相关的。那么这位林先生在他的这段“背叛经历”的假设里，扮演的到底是哪一个角色呢？

“能影响到什么程度？”

他接的很快，仿佛不假思索。

“程度？”江冉皱了皱眉，在另一处写下“警惕性高，惯于掌握主导权”一句话。到现在为止可以看出，他多用问句，好像只是希望她按照他的提问给出答案，自己却没有透漏任何的具体信息，谈话的主导和进度由他掌握。

很多来访者都是这样，虽然来了，但内心还是警觉的，不信任的，他们会试探着说些自己的问题，或含糊，或隐瞒，而这种情况就很考验心理医生的素质了——对方既然已经忽视（或者说是隐隐拒绝）了她刚开始让他说些详细情况的暗示，那就不能再强迫对方说出他不愿透漏的个人信息，而是要用医生的职业修养从他的话语里找出他的困惑和问题，慢慢地引导对方放下心防。

“你希望能影响到什么程度？”

既然对方有意进行这种没有具体信息情况的话题探讨，那么她也还是先跟着他。

“几乎没有影响的程度。”看起来男人竟然也认真回答问题了。

由于实在缺乏具体信息，江冉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怪异的答案，于是她换了一个方向继续问：

“为什么你会这么希望？”

“为什么不这么希望？”他反问了一句，又跟着说，“不管对于哪一方来说，不都是最好的吗？”

似乎有点道理？……背叛者没有被怨恨，心中自然有被宽恕，被原谅的侥幸和松了一口气；被背叛者没有怨恨，说明他从一段糟糕的经历里走了出来，可以继续正常生活……可是，哪里不对？……

电光火石之间，江冉突然想到了他刚开始问的那句话，她的脑子里突然飞快地飘过一个想法。

“林先生说的这种‘希望’，” 她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只是一个假设，还是说……是事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