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辞一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动听的女声：

“进来吧。”

他推开门，门外的助理贴心地带上门。屋内一个长发的女人正站在桌前背着身子倒茶，听到身后的动静柔声说：

“先坐在那边的沙发上吧。”

其实林辞一没听到她说的话时就已经自然地坐在了沙发上，又将包向旁一放，毫无局促地靠在沙发背上，倒像是个主人般的理所应当。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和整个诊所的装潢倒是比较一致。这家心理诊所面积宽敞，且装饰用色都很有格调，主色调虽然还是大众诊所的米色和白色，但十分巧妙地在墙壁、灯饰、盆栽等各种地方加进了形态各异的黑色和藏蓝，增添一份整体上的沉稳大气，甚至多了一种提高层次的隐隐的可信任度。

这个办公室是从大厅的扶梯上到二楼的中间处的一间，很大，甚至有块落地窗，当然此时该是有病人时，卷了帘子下去。整个房间的家具装潢都很是简洁大方，没有半分神秘华丽的色彩或故作玄虚的装饰，还有一些漂亮的绿植和大方的装饰物，又多了一份女性的清新柔和。

林辞一转着头四处张望，目光正要定在那位背身的医生身上时，她也正好转过了身。

这一瞬间就像是浅淡单调的室内突然绽开一抹色彩鲜活的春意。这是个极美的女人，她端着茶走过来，步履婷婷，仿佛一副款款展开的写意画卷，气质典雅高贵，又无居高的高傲疏离，让人一见便大生好感。更毋论她五官也生得端庄秀美，肌肤如同细雪一般。她穿着件黑色印花雪纺长裙，样式并不如何繁复华丽，但有种简洁大方的设计美，材质看着也极好，修身而贴合体态——她并不是现下女孩儿追求的骨感美，而是颇为丰韵娉婷，充满了女人成熟的魅力，裙踞飘摇翻飞之间，又有自带的优雅仙气。

“我是江冉，”她仪态袅袅地在就近的一个单人沙发上坐下，将茶杯搁在桌上，微笑着望他：“你好，林先生。”

“你好。”

林辞一的声音淡而低。看到江冉过来了，他稍微坐直了些以示尊敬。江冉只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几眼，就知道这个男人身份不凡：他气质沉稳特殊，坐姿毫无拘束，十分自然，又似乎带着些本能的冷静警觉。

她将一杯茶推过去。对面的男人俯下身子伸过手臂握住茶杯，她的目光便得以认真落在他脸上几秒。江冉作为世家千金，相处过的优秀人士不知几何，却也着实被这个男人惊艳了一下——他相貌生得极好，五官皆深邃立体，尤其是偶一抬眼，竟有种刀剑折光的冷静锐利，再看去又仿佛淬火已过，刃尖隐有光华绽现，却丝毫不露锋芒。他束起的长发是能让人一眼注意到的，不很常见的发型，却给他一种十分独特的气质：散漫，略带孤独，又风华隽永。他坐下一展长腿，便看得出来身体修长，个子很高，虽体格略显消瘦，着衣内敛，却丝毫不损风度。这个男人仿佛远古时期的荒野之上，某个异域部族的首领，沉默清瘦，却自有值得信赖的坚定果决。

传上来的需要病患填写的资料里，他只写了一个姓名和年龄，住址简单地写了附近一条街的名字，其他的什么也没留。当时负责接待的前台小姐有些头疼，打电话上来给江冉询问。她倒是没什么意外，有些人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来看过心理医生，或者有心理疾病的，所以对留下详细的个人信息有些抵触。反正最近几天她也没有病人，就先让助理带他上来看看。

林辞一。

江冉看着那张几乎是空白的表上面的几个字，瘦劲清峻，偶有锋芒。她不由得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又抬头看了那个男人一眼。他长相俊朗，气质又沉稳内敛，叫人一时猜不出年龄，但她一眼推测的倒不太差，28，小她一岁。这个男人此时正举起茶杯，像只是出于礼貌在杯沿处沾了一下，就放了下来。

她注意到，从他进来到现在，他的身体的姿态甚至肌肉一直保持着一种非普通人的坚实有力的状态，并不是说多么紧绷，而是没有一般人坐姿的放松，毫无刻意，甚至有点像是本能。他没有过多的表情，气质专注却内敛，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都有种隐隐的压迫力，而这种气场绝非是一朝一夕养出来的。

真是不简单呢……江冉内心暗道，怕是个身份地位很不一般的人。又看他似乎没有言语的意思，便主动开口：

“林先生……”

“你觉得我看起来怎么样？”

他突然同时和她开了口。

江冉被他这个突然的问题搞得一愣，看着对面的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又想到了刚才易衍也是突然就问了自己一个类似的问题，内心居然有了点笑意，略微轻松了几分。

“虽然我应该是要从心理上给出些专业答案，可是……”她似乎是轻蹙了一下眉，“……作为一个并不会读心术的普通的心理医生，只从姓名和地址实在推测不出来些什么……”

她突然唇角一弯，口吻变得轻松带笑了起来：

“……现在好像只能人之常情地赞美一下了？”

说真的，那些推理或涉及心理知识的影视作品里，一上来就催眠或者使用微表情微动作就把一个第一眼见面的人翻了个底朝天的事情，在她们这些现实的从业人员来看，实在是有些艺术夸张的。正常的心理医生的治疗方式，是先让你做一些心理评测，再通过了解你的个人经历，或和你进行面对面的交流来分析你的问题和病症的。患者要敞开心扉，放下伪装，咨询师才能触及他的内心，了解他的感觉和困惑。

江冉的话是在暗示让他主动聊一些个人问题和经历，只不过她说的巧妙又自然，还在无形之中调节了一下有些沉凝的气氛。

林辞一看了一眼她，却没有接着她的话说些自己的个人信息，反而在像是思考了一下之后，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你觉得我正常吗？”

正常？

江冉这次是真的有点皱眉。

不同的心理医师有自己擅长的不同领域：解梦，沙盘，绘画，认知，家庭，叙事等等，有的注重童年创伤的解决，有的注重当下行为的改变，方向都各不相同。江冉现在依旧在学校教书，实践经验自是不如理论概念，也因此，她对涉及精神障碍的心理疾病的方法手段不多，却长于个体普遍意义上的心理状态的认知分析。

“你是做了和什么的比较，所以产生了自己是否正常的疑惑？”

江冉反问。

“是别人的提醒。”他终于用了一个陈述句，不致于使他们的谈话一直以毫无进展的问句进行下去，然后又加了一句，“权威人士。”

仅从现有的气质和其他微小细节分析，这个人是个坚定且果决的人，他会仅仅因为几个“权威人士”的提醒就来看心理医生吗？江冉表示怀疑：

“那么你自己呢？你对自己有没有产生什么判断？”

“我本来认为自己很正常。”

本来？江冉注意到他的用词，引导性地问：

“所以说，是在‘权威人士’的提醒之后，你才意识到自己什么地方有了改变？”

男人收了收下颌，表示没错：

“我还是想再听听旁观者的意见。”

江冉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大舒服了：听这意思，是只把她当一个有点判断水准的“旁观者”，而不是他的“权威人士”？也根本没打算来她这里解决什么心理问题？她微微抿了一口茶说：

“介意告诉我你的那些‘权威人士’的判断吗？”

林辞一虽然不直接处理买卖的具体事项，没有商人精于世故的性格，但久居高位，揣摩人心的能力却是不缺。他听得出来这位江医生话语里略有不满的意思，但也并不打算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因为他来这里本来也就是想听听素不相识又不致于大说白话的旁观者的判断的。

之前WSA里的那位该是长于外科的医生的仿佛随口提醒并没有让他想太多，但今天下午去和那个花旗地下组织的人碰头时，那位来交接货物的几年前处过事的医生竟也说了类似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