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认识了年少臣，梦子成了青安府的常客。

“东瀛歌舞伎梦子姑娘又来了，这门槛都快被她踏破了。”堵大人开玩笑地说道。“年少臣，你看我给你带来什么了？”梦子姑娘从木屉子里抽出一盒盒糕点寿司，糕点寿司花样繁多，美味诱人。

“年少臣，今天晚上带着毓洙姑娘来我们清音舞坊看东瀛歌舞，今晚我是台柱子。”梦子姑娘很认真地邀请年少臣。“好啊，盛情难却，我会来的。”年少臣满口应承。

夜幕降临，清音舞坊非常热闹，人来人往。人流进进出出，人口嘈杂。后台，梦子姑娘刷白了自己的脸，为自己化上了精致的妆容，形如月牙的梳子细细密密地流过她黑如芝麻的秀发，描眉画目点绛唇，梦子姑娘今天晚上特别认真，“今天年少臣要来，我要好好梳妆打扮一番。”

梦子在台上一颦一笑仿佛都是为了年少臣，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他，而他的眼神一直躲躲闪闪。舞罢外面的天空又下雨了，梦子带着点点忧伤的情愫，伫立在窗台边看雨。

卸下了浓重的妆容，她不再是舞台上东瀛有名的艺伎，她只是她，一个温柔如水的东瀛女子。她这么一直站着，望着雨水顺着木格子窗往下流，“琴子，去请年少臣，就说我要请他在水酉斋吃饭。”梦子对着一个稚嫩的丫头说道。“是，梦子小姐，我这就去。”说罢琴子换上木屐，撑起和伞隐入雨帘中。

水酉斋，位于缘客来客栈旁边的一家东瀛酒馆。屋外烟雨蒙蒙，屋内宾客寥寥无几，雨水冲跑了北平城的风沙，也冲淡了酒馆的生意。精致的东瀛风格灯笼透出淡淡的黄色光芒，衬着落地木门，显得静谧祥和。

“年少臣，吃这个刺身。”梦子夹起一口刺身送向年少臣的嘴边，他躲开了。“我不喜欢别人喂。”他态度冷漠。

梦子峨眉一蹙，泪花在湿润的眼眶里打转，半响她端起一杯清酒，咕咚一杯酒下肚，她拿起精致的上面印有樱花图案的小酒盅往酒杯里又倒了一杯，一股清香醇厚的酒流淌入杯中，就这样一杯接着一杯，梦子两颊微红，晕乎乎的，觉得天旋地转。

她右手扶着滚烫的额头，望着对面的年少臣，媚眼如丝，嘴角微微上扬，微露贝齿，笑得娇媚动人。

“你一个女孩子家喝酒喝这么多，拦都拦不住。”年少臣无奈地把她送到缘客来客栈。“我不欠你了，梦子。”年少臣愧疚地说道。

他将鲜橙汁洗净，横切成两半，放在挤果汁器上压出橙汁，正欲扶起梦子喂给她喝，梦子一把拉住了他。她像一条蛇精一样缠了过来，令年少臣无法抵抗。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打芭蕉，一夜缠绵。清晨露珠顺着芭蕉叶子滑落，久逢甘露，芭蕉叶翠绿娇嫩。

梦子神清气爽，走在街上喜气洋洋，用娇嫩灵活的手指理了理乌黑如檀木般的秀发，刚走进清音舞坊就被舞坊老板娘拦住了。

“梦子，昨晚去哪里了？”老板娘一脸的怀疑。“没去哪里，在外面呆了一晚。”梦子语气很平淡。“琴子都跟我说了，你别装了。你知不知道你是东瀛有名的歌舞伎，你竟然为了一个男人做出这等事来。”老板娘气急败坏。

梦子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避开她，低着头回房。老板娘没有放过她，一把把她推倒在地。“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钱在你身上，你这个贱女人。”老板娘恶狠狠地扇了梦子一巴掌，掌声清脆有力。

下过雨的路面湿漉漉的，梦子头发散乱，跌坐在泥塘里，眼角委屈的泪水流了下来。梦子十指弯曲，陷入泥潭中，用力起身理了理微风中凌乱的头发，擦干眼角的泪水上了楼。

清音舞坊最美最宽敞的阁楼中，梦子手拿雕有玫瑰花卷曲草叶的铜镜，望着镜中潦倒的自己，乱如杂草的头发，被泪水冲花的妆容，满是污泥的和服。她把梳妆台上的东西全部打翻在地，把她心爱的粉盒摔个粉碎，铜镜也摔碎了，一瓶子娇艳欲滴的玫瑰花散落在楼面。

破碎的铜镜片，映出了残破不堪的自己。娇嫩的手指不小心划在玫瑰尖硬的刺上，无情地流淌出红色的鲜血。那是爱她的东瀛男人送给她的一束玫瑰花，她小心翼翼地养在水里。

玫瑰是有刺的，她只看到了玫瑰的美丽诱人，在爱情的迷幻中忽略了它的伤人和自伤。一个女人为了爱一个男人低到了尘埃里，尘埃里没有开出花。

从此以后，她像一个丢了魂的人，不再对歌舞表演上心，每次上台总是草草了事，客人对她失去了兴趣。歌舞伎梦子的演艺生涯遭到了沉重的打击，她的名声一落千丈，清音舞坊台柱子的落寞带来了整个舞坊的衰落，梦子在这一场注定失败的感情里愈陷愈深。

我最后一次去见梦子是她要回国了，她穿着一件印有落叶图案的和服，神情漠然。淡淡的忧伤浮过她的脸庞，从她的眼神里我没有看到仇恨，我看到了她的释然。她原谅了自己，原谅了年少臣，原谅了这段没有结果的爱情。

“年少臣，梦子姑娘要回国了，你去送送她吧。”我认真地对着年少臣说。年少臣没有回应，他沉默不语。

清晨的港口空气清新，天空是暗蓝色的，空气是凝重的，一条浅灰色的乌篷船，梦子姑娘站在船头望着岸边的年少臣，挥了挥她的衣袖。天边一抹红霞渲染了天空，浅蓝，金黄，橘红，浅粉，奶白，傍晚的天色是丰富的，绚烂夺目。

梦子乘坐的轻帆航行在漫无边际的大海里，座座山峰碧绿青翠，雾霭蒙蒙，如临仙境一般。她倚靠在船栏边上，撑着一把白色的和伞，海上空气湿润，和伞上渗出一滴滴的水珠，她陶醉于美景之中，如诗如画的风景让她忘却了一切的失意，抚平了她心中的失落和惆怅。

年少臣是大清国的大理寺卿，他有自己的任务，他不可能陪一个爱他的女人去异国他乡。和梦子的相遇，犹如他夜晚做的一个迷蒙的梦，醒来之后便消失殆尽。梦子消失了，消失在这一片幽蓝的海水之间。潮起潮落，一颗海滩上的贝壳被海水冲刷，最终沉入海底。海的那边似乎有人传说东瀛的歌舞伎生下了一个孩子，其他杳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