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公主？”世民撇头一瞧，秀宁姐一把捂住他的嘴道“小点儿声！”

“怕什么，那么大阵仗，不知是公主也定是宫里来的。”世民回过头继续射箭，马车中的金城公主，她远远地看着世民射中灯谜，眉目弯弯，放下了帘子。

过了元宵，天也回暖了些，无垢来到了明月屋里，一坐下，无垢便打开小盒，里面装满了绣线，再拿出一方素帕，已经绣了一大半的银杏树，明月吃惊地瞪大眼睛“这真是你绣出来的？”

“我可是跟舅母学了好些日子呢，还剩一点儿就完成了。”无垢撑开素帕，迎着阳光满意的欣赏着自己未完成的佳作，明月笑着道“小观音，你的生辰快到了，姐姐送你一套珠钗好不好？”

她一摇头，发髻上的银环叮当作响“哪有提前说的，我可没有听见。”

姐妹俩正说着，无忌便也过来“屋里找不见你，跑来这儿晒太阳了。”

“哎呦喂，这绣的……”无忌夺过素帕正反看过道“真不知道你还有这手艺，可是绣了给哥哥的？”

她连忙拿回帕子，护在手中道“才不给你，你都不信有这千年银杏。”无忌在台阶上坐下道“世民这小子好些日子没来了。” 明月见无垢手中的针停了停，便道“从前你们没来，府上就我和弟弟，弟弟又小，一直离不开奶娘，自打你们来了，李家庞家总是来人。”她看向无垢，继续说道“尤其是二公子，虽说每次都来找无忌哥哥，但总少不了瞧一瞧小观音的。”

无垢也不说话，只是低头做着绣活，无忌看她满腹心事，便也不再玩笑，闲聊一阵，便也离开。他心里想着，妹妹大了，有心事了，按着规矩，总该哥哥先成家，妹妹再出阁，只是如今，自己寄人篱下，又没有考取功名，又谈何娶妻，他自然知道明月的心意，因着自己的处境，他也从没有过多余的想法，亦或许是不敢有任何想法。

无忌在舅舅高士廉的书房前站了许久，踟蹰着不敢敲门，身后舅母道“你这孩子站这儿做什么，你舅舅在里边儿呢。” 高士廉这才知道无忌站在外面，打开房门“待外边做什么，怎么不进来啊，来来来，进来进来。”

进了屋，也久久不好开口，“这孩子，说话啊，到底有什么事儿你说啊！”舅母有些着急，拉来小凳给无忌。

“妹妹的婚事……”无忌一开口，舅舅高士廉约莫知道了一二，心中难免郁结，拉无忌坐下道“孩子啊，这事儿，咱们也做不了主啊，唐公是陛下的堂亲，陇右一带威望颇高，阿舅自然也想给观音婢寻门好亲事，唉……”高士廉一叹气，不知如何开口，无忌疑惑道“舅舅想说什么？”

听得外甥这样说，高士廉更是为难，说道“若是你们父亲还在，那长孙家同李家那可是门当户对，再难挑毛病的大喜，可如今，你们兄妹寄住在阿舅这儿，无奈阿舅还是被贬官之人，实在是不敢向唐公开这口……”

“可这婚约并非虚假，又况且，李家二公子世民对妹妹，也着实比旁的姑娘上心许多。”无忌知道世民的为人，唐公家公子众多，最和无忌交好的却只有世民。妹妹小时候，便有人说过“坤载万物，德合无疆，履中居顺，贵不可言”，而世民，鲜衣驽马的少年郎，四岁便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凡二十岁，济世安民”的预言，这分明就是他俩的缘分，而舅舅这样说，无忌也不好多说什么。

不过多少日子，便到了无垢十三岁生辰，天只是蒙蒙亮，明月已经在小厨房忙活起来，听见厨屋外一声赞言，明月转头见是世民，他身后是抱着一副裱画的李宝。

“二公子来的可是迟了。”明月说道，世民惊道“这话从何说起？我可是天没亮就从府上出来了。”

明月搁下手中的碗筷道“二公子已经小半月没有来了，怕是都忘了我们家小观音吧。”

“怎么会，再多姊妹都不及观音婢啊。”世民指着裱画道“近日都监着这幅画，路过高府也没来得及进，先不说了，我去看看她。”世民跑得快，顾不上明月喊着“小观音还没起。”

走到门口，见阿绣在无垢门外伸着懒腰，阿绣揉揉眼睛，声音渐响“二公子来了，二……”世民忙让她噤声。

“在外面等着我。”世民吩咐好二人，又拿了裱画进屋，望一眼还没睡醒的观音婢，不禁一笑，将裱画置于墙面，来到床头确认，是否一坐起就能看见这幅画。无垢的脚丫还露在外面，世民便拉过被子替她盖上。

“世民哥哥……”无垢睡意朦胧，轻轻地一声呼唤，仍闭着眼睛说道“你怎么来了。”

“再睡会儿吧。”世民替无垢盖严实的被子，她从被中伸出手，压下被子道“我有东西要给你。”只见无垢坐起从枕下拿出一方帕子递给他，世民接过打开便愣了许久。

“不喜欢啊？”无垢见他不说话，试探地一问，不由分说，世民握紧帕子忽然间抱住无垢。“喜欢，喜欢。”

世民激动的指着裱画道“观音婢你看哪儿！”头一次被旁人抱着的无垢竟没有些许害怕，顺着世民的手看去，眼神一下子被点燃了光亮，那裱画和自己绣了许久的帕子竟同是一样，只梦中一眼的千年银杏。

无垢跪坐在床头，朝着画的方向爬了两步，又转回头面对着世民，继而又看回那幅画。

“观音婢，你可愿嫁给我。”世民突然的一问，无垢愣愣地望着银杏图，还有几分震惊，不由得转向世民，眨了眨睡意散退的眼睛，却不敢开口，“你不说，那便是愿意了。”世民将帕子藏进衣裳，出了门，合上门之前，还再次说道，“观音婢，我要娶你。”

无忌正睡的香，听见屋外叩门，迷糊地道了声“门没锁。”

“还不起，今儿是妹妹生辰，你这做哥哥的可备了什么？”世民站在床头，无忌见是世民，歪着身子便捶他一拳道“你小子，亏你还记得妹妹生辰。”

世民皱起眉头，一脸疑惑道“你和高姐姐怎么回事儿，一见我就说我不记得妹妹。”他一下坐到床沿道“我怎么会不记得观音婢，将来，她可是要嫁给我的。”

“你说什么！”无忌‘蹭’地坐起，又站到世民面前，不敢相信地重复“她要嫁给你？”世民仰脸一笑道“咱们两家可是有婚约的，怎么，你想毁约？”

“你可是跟我玩笑，太原城中那么多想多女子看你一眼都不行。”无忌虽有意，又难免震惊。

世民到了适婚的年龄，家世模样都是太原城中无二的，不少人家都有意与自家女儿婚配，而世民偏又是个难缠的，有的姑娘离他近些，多说两句，他都是恼的，还退了好几门亲事。

世民就着床铺仰下，头枕着手臂道“她们怎么能跟观音婢一样。”

他看向无忌道“那咱俩就更是一家人了。”

“你当真要娶妹妹？”无忌坐下认真地问世民。

“虽说你们家同我家有婚约，我要娶她，可不只因为一纸婚约。”世民闭目笑着说道。无忌瞪大了眼，心中一颤“原来世民知道婚约一事。”

无垢耳边还回响着世民那句“观音婢，你可愿嫁给我。”

八岁那年，她便知道了婚约一事，虽未提唐公家哪个儿子，那时小，她从未在意；第一回上唐公家，就像所有人都忘了这事一般，再没有人提起婚约；世民是太原出名的桀骜公子，模样又生的好些，旁的女子多瞧他一眼，他都不带搭理，而他待无垢总是同旁的姑娘不同，却又说不上哪儿不同，他多日不来，无垢就像少了些什么，只能绣着帕子暗暗想着他。

当世民说这句话，无垢面上平静，内心却被触动，他为何这样说？他知道婚约的事吗？他是玩笑还是当真？阿绣唤了好几声‘姑娘’，无垢才缓过神，撩上衣裳，赤着脚便跑到那画前。

“哇……”阿绣跟着一看，不禁瞪大眼道“难道这就是小姐成日念叨的千年银杏，还真叫二公子给画下来了。”

只见这千年银杏枝繁叶茂，树下还画了石桌椅，颇有禅意，一旁有落款还有世民亲笔提字“一树金风起”。

“小观音起来了。”明月走到门口，见她一动不动地站在画前，走进见这图也同样怔了许久，方才在厨屋没有细看，单以为世民裱了一副画送给小观音，竟不想是千年银杏图，明月想起小观音绣了许多天的帕子，拍她一下问道“你的帕子呢？”

无垢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画，回答道“送给世民哥哥了。”

“你俩的缘分，可真是深啊，你送他银杏帕子，他送你银杏图，你呀，干脆嫁给人家当媳妇吧。”明月拍着无垢的手打趣笑道。

待无垢洗漱完毕，明月拉上她的手道“走，上我那儿去吃饭。”一路无垢都不多开口，坐下见旁的没人，拉明月也坐下，“姐姐，世民哥哥刚才问我，可愿意嫁给他。”

“当真！”明月又惊又喜，推开面前的碗筷，凑近无垢道“快与姐姐说说，他怎么说的。”

“也就这一句，再没其他了。”无垢摇着头，阿绣走来道“两位公子过来了。”无垢抬头看他俩一眼，正不知如何开口，世民便自然地坐下，牵起她的手道“观音婢，那画你可还喜欢？”

“一树金风起……”无垢笑道“喜欢。”无忌摸不着头脑“什么一树金风起，你俩莫不是有什么小秘密。”

“就是小秘密，就不告诉你。”无垢抬头淘气地看向哥哥无忌说道，世民提醒道“给观音婢的礼物还不拿出来？”

无忌不慌不忙，递上一方盒子，无垢接过便递给阿绣，无忌道，“怎么也不打开看看。”

明月在一旁笑道，“每年小观音生辰，你都送许愿盒，我可是给她一个大箱子装着呢。”

“这是姐姐送你的珠钗。”阿绣在一旁接过小木盒，无垢说道“姐姐上回给我选的犀牛角梳还收在首饰盒里，我年纪小，还用不上这些，我要好好藏着。”

明月掩口笑道“这可不用怕的，你赶紧地嫁出去，好东西呀，姐姐全给你送到夫家去！”

“姐姐比我大，可不是得比我先出嫁？”无垢眼神一晃到哥哥无忌身上，她自是心里以为，姐姐将来的郎君会是自己的哥哥长孙无忌，明月也瞧一眼无忌，温婉笑着低下头，世民也瞧着明白了一二，而无忌却故作不明，低头吃了几口菜。

听得不远处传来舅母的声音“什么生辰不生辰的，小孩子家家的，他们小辈聚一起吃吃饭就行了，哪用夫人您亲自过来。”

“阿娘。”世民见是母亲窦氏过来，便起身相迎，无忌等人也先后站起行礼，窦氏牵过无垢的手，朝着舅母说道“我说我们家老二一大早怎么不见了，原是来的比我还早了。”

“来，去试试给你裁的新衣裳。”窦氏从阿穗手上接过包裹，见着无垢迟迟不动，窦氏笑着说道“怎么？忘了你是有娘亲的孩子了？”

舅母在一旁提醒道“观音婢，快谢过李夫人。”

窦氏早就选了衣料，裁好了这身衣裳，只等这日送来，她打心底喜欢观音婢，看着她又早早失去双亲，很是怜爱。

自从有了这千年银杏的画，无垢但凡一回屋总要看上一阵子，阿绣端来汤药道“小姐你可不能不穿鞋袜就下床，你看，又得喝汤药了。”

“不过是冻着了，单你们仔细。”无垢接过药碗，皱着眉头喝下，“庞公子好。”阿绣行礼问好，“诶，外面下着雨，甘澍哥哥怎么过来了。”无垢看看门口。

甘澍拍拍衣上的雨水，正色道“明日我家便要去周家送日子了。”

无垢歪头道“送日子？你要成亲了吗？”

见他点头道“嗯，周家的二姑娘。”无垢端起碗灌一大口水顺顺口中的药，有些欣喜，继而道“没见过周家的姐姐，想来应该同甘澍哥哥你一样有学识呢。”

甘澍眼中落下几分失落，“妹妹。”他坐到无垢一旁的小凳上，“你舅舅为何推了我家的婚事，你不愿嫁给我吗？”

无垢放下大碗，无意识地瞥了一眼墙上的画，正不知如何回答，“当然不能嫁给你，观音婢可是同我有婚约在先。”二人双双转头，只见世民进屋，李宝在身后收了伞。

“婚约？你们何时有的婚约？”甘澍起身问道，无垢惊讶地看向世民，世民径直坐下，甘澍见世民不答，便转向无垢“妹妹，当真有婚约？”

“嗯。”无垢点头回道“当真。”伴着沉沉地叹声，甘澍眼中的失落化作无奈，拱手作别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多打扰了。”

瞧着甘澍没拿伞，淋着雨便出门，无垢急忙站起道“阿绣，快给甘澍哥哥送把伞去。”

屋中只有世民无垢二人，面对而立，一时有些语塞，瞅着两旁无人，无垢咬了咬唇，抬眼望了望世民，终于开口问道“你，知道婚约的事情？”

“那是自然。”世民拉着她一并坐下道“你可是要嫁与我的。”

无垢随意听着，并未入心，继续说道“婚约只说了与唐公家，你家兄弟众多，怎知是你？”

世民急忙道“除了我还能是谁？大哥早已娶亲，我若未娶，老三老四自然不能，其他弟弟年纪也说不过去。”无垢打断他道，“可是哥哥说，城中许多人家都想与你家结亲，有几个姐姐我也是见过的，模样才华好不优秀……”

听得无垢这般疑问，世民也坐直身子，认真道，“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观音婢，我喜欢你，我愿意和你结为夫妻，像我阿爹阿娘一样，生儿育女，白头并老。”他顿了顿，声音瞬时低了几分道“说了这许多，你可是不愿意？”

无垢心中自是期许，调皮地站起，莞尔道“那，等你以雁为礼，再来问我。”她笑着跑进里屋，世民声音稍大到“好！”无垢又稍探出脑袋，问道“诶，那你今日来有何事？”

“差些忘了。”世民一拍脑门站起道“城里要办蹴鞠，知道你爱看，到时让李宝来接上你。”

世民踱步到门口，朝躲在门外的无忌比一胜利手势，二人一起走开，到窗户下，世民叩窗道“观音婢，以雁为礼，你也不许忘记。”

一旁的无忌捂嘴忍着笑，走远些才笑出声来“想不到啊想不到，堂堂太原公子竟也会说这样的话，不知多少姑娘该伤心喽。”

“自然要说出来，哪像你，明明喜欢人家高姐姐还不说。”世民随意一语，无忌却顿时心事重重，转个话题，不提此事。

得了空的日子，世民想要告诉阿爹阿娘，刚到门口就听见阿爹的声音“这俩孩子倒也般配。”阿娘回应道“可不是，那日他到的比我还早些。” “这孩子乖张的很，眼里谁都瞧不上，还就对那丫头好些，待他俩大些，咱们就把这婚事办了。”

世民极是同意，大步进屋，李渊惊讶道“二郎怎么来了？不是练习蹴鞠去了？”

“来了可正好了。”窦氏拉他坐下，正色道“方才你都听见了，那阿娘告诉你，你还未出生，长孙将军的哥哥便同阿娘有约，他无女儿，将来若是他弟弟长孙晟有女儿，便嫁与我儿，如今长孙家的女儿也甚是乖巧，阿娘思量，独你能配她。”

世民恍然大悟，惊道“原来婚约之说是那么回事！”

窦氏点头和声问道“那长孙姑娘，你可还中意？”

世民激动地站起，连带着桌上茶杯都碰倒，“何时接观音婢进门！”

一旁坐着的李渊听到，吃惊地站起来，嘴角不可置疑地慢慢上扬，想不到世民竟会如此急切，窦氏慈爱地笑着摇头道“想不到咱们老二还真是喜欢长孙家闺女，还真是缘分来了，拦都拦不住呢！”

“前几日我随少爷上高家去，听说庞家都去了高家提亲了。”李宝一说，李渊同夫人窦氏相视一眼，便不再说话。

待世民同李宝出去后，李渊道“这闺女如今孤苦，被兄长赶出家门，寄住在高家，想来咱也没必要同洛阳那位商议了。” 窦氏也坐下，思量道“洛阳那位也只是兄长，咱们只需同高家商议便是了，只是李宝方才说的，那孩子毕竟也是名门之后，怕是将来提亲的也不在少数，我想，咱们要不择个日子，早早地同高家把这事儿定下来。”

“正是正是，我也正是此意，我即刻查个好日子来，夫人你择些贽见礼物，咱们便过去。”李渊边说边往书房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