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启侧过头。年轻的男医生站在他身后，口罩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能看到一双漆黑的过分的眼睛。灯光从他的头顶打下来，使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沉重的阴影之下。

你的眼睛颜色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

白启记得以前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她有些疑惑地问道。

白启用的是英语，带着不太明显的加州口音，虽然没有很夸张地在一句话中升降好几个调，但是还是有不少单词都带了er卷音，本来该是有些甜的口音和她本身的偏低又灵空的声音结合在一起，倒是有种奇特的好听。

年轻医生握紧的手一松，顺势移到黑暗里的某个按钮上，啪地按了一下，走廊瞬间亮了几盏灯。连带着刚才的黑暗也给冲散了：

只是隐形眼镜而已。

医生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在里面忙了几分钟，才出声：

可以进来了。

白启走进去。看着床上陷入睡眠的女人，又扫了一眼屋脚：镇静剂和关闭摄像头当然是必须的。站在窗口处的医生刚刚将脱下的发帽和口罩放在一边。他有一头欧美人中少见的纯黑色的微卷的头发，脸部线条也偏东方人，十分细腻柔和，甚至略有些女性化的阴柔，但一双眼睛却是沧海般的蔚蓝，五官也有西方男人的帅气俊朗，个子很高。混血儿的特征使他兼有少年的精致和男人的英俊。他露出一个十分真诚开朗的笑容，就像是花旗校园里阳光帅气的年轻人。

晚上好，亲爱的魔方。

白启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拖过床边的一个椅子，坐下后才看着他出声：

所以呢？你要怎么告诉他，Searlas。

西尔拉斯听到这话后轻声一笑，带着些顽皮地回答：哈——那个只是个小玩笑，我就是想跟你打个招呼。他是标准的花旗中西部的口音，字正腔圆，只不过语速很快，尾音翘的有点高，给人感觉这是一个很有性格的活泼的年轻人。

除了打个招呼呢？白启开始低头转魔方。

西尔拉斯脸上故意做出有些孩子气的苦恼：别这么冷漠啊亲爱的，我可是从遥远的花旗专程赶来的…说起来我之前还见过你，不过你没有发现……

白启停住了魔方，有些疑惑地抬头。西尔拉斯有些得意地对她说：公交车。

噢……想起来了。白启想到她碰到那个警察的下雨天，公交车上那个背着很大的包，围巾遮住半张脸的人。事实上那个包比那个人更有特征。

想到了吧！西尔拉斯开心地笑了起来，又有些遗憾地说，不过可惜没能杀掉那位先生，哦，就是坐在你身边的那位。我好不容易组装好的狙击枪又马上拆掉了，实在是太遗憾了不是吗？

白启对他提起的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你是在这里当医生？

助手而已，他冲着白启眨了一下眼睛，瞳孔蔚蓝如海，不过你受伤了还是可以来找我。

白启没理会他的后半句，稍微有些吃惊。话说两年前的一次深入交流过后，这家伙好像提到过说要去学医术的，说是有医生的掩护可以更方便地拍到他想要的照片。

说起来，西尔拉斯在椅子上坐下，有些好奇地说，以前不知道魔方的中文这么好呢。

他们俩3年前在花旗认识的时候，肯定都是说英语的了。他这次来九州之前可是学了好久才只能勉强用中文进行一些日常交流的，但是听起来魔方好像一点口音都没有，完全像是个九州人呢。

白去启心想他们俩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可以一起回忆过去了，停了一下魔方，还是回答说：

就像你学医一样。

嗯哼~西尔拉斯眯着眼了然地笑了。

变态们在决定要做的事情上总有种近乎偏执的认真，哪怕为此绕曲线也在所不惜。比如说只有大学时辅修的医学基础，但只花了三年就拿到医学证书的摄影师，以及只在十五岁学过日常会话，为了正常做九州的委托而在三年内中文口音全无正常交流的魔方。

那么，你想干什么？白启一边转魔方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他。

如果你是在问我的职业规划，如你所见，西尔拉斯站起来双手扯了一下白大褂的领子，十分无辜地看着她，当然是做一个好医生咯。

白启停住魔方盯住他。

好吧好吧。他举起双手，说真的，变态总是随性而无目的的，他之所以把魔方引到医院来，初始目的就真的是想跟对方打个招呼而已，而现在……西尔拉斯突然眼睛一亮：

把这个给我怎么样？

他指向床上的乔雨薇。

白启看向乔雨薇：她的面色苍白，发丝散乱地披着，穿着普通的病号服，虽然跟之前比起来实在残败不堪，但还算整洁。不过，走进了就能看到她卷起的袖子上一些若隐若现的针眼和淤血的青紫。

西尔拉斯有些自言自语地说到：前几天就忍不住了，可惜那位先生真的是太谨慎了……完全找不到机会啊。

最后几个单词的尾音湮没在空气里微不可查，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啊啊啊啊……血管都压抑得要爆掉了，…那些痛苦的哀嚎的求饶的扭曲的脸，那些心脏在收缩在尖叫的无声的美感，还有皮肤肌肉在血液里被撕裂割开时的蠕动……全都该被记录下来啊，那些画面！……它们应该作为艺术品被永恒地保存！应该！全部！……噢不不，不能再想了……还没有征得主人的同意啊……

她不是我的东西。

白启收回眼低下头转魔方，声音淡漠。不理会男人突然浑浊深蓝得仿佛毒沼般的眼，而且我也没有收集失败品的习惯。

西尔拉斯一瞬间露出苦恼的表情：这么说，这是个无主的东西了？…或者说是属于那位先生的？他在意的是和他亲爱的魔方玩一场游戏然后拿到他的素材，而不是去招惹一些本身很无趣但是超级麻烦的东西啊……

白启对他建议：你可以拍自己的照片。

噢……情况允许的话我会的，西尔拉斯冲她眨了眨眼，起身走到她面前，可是现在呢，我还是对你更感兴趣啊，我亲爱的，魔，方。笑意瞬着他的话沿嘴角一节一节向眼角攀爬，伴随最后一个字呈现出灿烂到阴影全无的笑容，仿佛整个世界都是白色一样的令人恐惧作呕。

白启依然在转魔方。一时间房间里只有魔方转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