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梵与空蝉最终决定留在了清霜，叶少原对这对私奔流亡的“大人物”还是颇为看重的，将西园的紫藤坞让给了他们居住，毕竟和晓雪常住的兰雪堂紧临。

虽说千梵再三推脱不要护卫，但叶少原还是从私人卫队拨了三个高手护卫二人。于是这紫藤坞就成了晓雪和千梵，空蝉还有小白，若依几人谈诗论道的地方，不觉间紫藤的色彩变化已经暗度流光，夏天来了。

夏天是个奇特的季节，它是奔放的，夏花开的烂漫，夏风吹的清凉，夏雨落的恣意，就连夏天的人们也都是蠢蠢欲动，坐不住的。

此刻，金石国的大法王已经停下了对千梵和空蝉的追杀，因为毕竟跑到了白暮，又躲在人家城主府，再说新立的教主是个八岁的小娃娃，又听话又乖，再大法王的宣传下，金石的纯朴信徒一致认为：原教主千梵衍那背叛了梵天，和妖女妙音空蝉逃亡国外，已被梵天长老会派人杀死。

除了一些年轻男女为这对梵天私奔先驱叹息几声外，就只有千梵和空蝉的爹娘在家里偷偷流泪。但岁月流转金石国又回到了那诵经礼佛的“和平盛世”，在梵天的庇佑下“幸福的生活”着……

皓天城外的秘馆里，琉璃和千雪每天过着单调的生活，虽然风扶摇死了，但他这个弟弟对她们这对平林遗孤还是颇为照料，不管是因为她们有“战略价值”也好，还是看她们可怜身世也罢，风弥狂把他们照顾的很好，每天还派人向她们汇报一些黑水的信息。

比如那从春到夏的大泽僵持战，隔几天总会传来些无关痛痒的两国伤亡报告，整体来说，直到夏天，两国都没讨到便宜。千雪甚至心底有一种罪恶感，她竟然隐隐希望白暮能打赢这场战争，对于源清流统治的黑水，她不知道那究竟是故国还是回忆的噩梦之源。

而在清霜城每天等待大泽之争消息的小白，也颇为烦忧，虽说他讨厌风弥狂，甚至有一点憎恨，但对于这这场战争，他是绝对支持白暮的，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他当然不希望黑水得势，风弥狂虽说手段狠毒了些，但他绝对是个正义感十足，征服欲望十足的帝王。

只是这战争，有时多半是赢了国家的面子，输了民心。至少据小白所知，在风家，虚家王朝之前，好几个王朝都是短命的，就是因为皇帝好大喜功，倾全国之兵，征伐四方，导致民生凋敝，怨言四起，终至功成万骨枯，空余亡国恨。

小白曾经只是个学院的好弟子，而后做了东宫的好侍卫，再然后挂了个白暮大才子的虚名便被放逐归乡，他是没上过战场的人，自然对战事颇为好奇，跟着叶少原混的这段日子里，三分之一的时间是陪晓雪和若依打发时间，还有三分之一是用来跟着叶少原接人待物，长点见识。另外的闲暇时，小白最爱去的地方是去城主军西大营找老冉聊天。

老冉全名冉青，因在军中位高辈长，平易近人，士兵皆呼其为老冉将军。曾经是个风云人物，这个五十岁的老将军是土生土长的清霜人，经历过整个黑白大战，年轻时跟着风飞沙和道风征战天下，立功无数。

只是因为脾气太暴躁，得罪了京中权贵，黑白大战结束后便没能留在京都，回了清霜城，被叶少原授予了城主军西大营统领之职，这和平时基本无仗可打，老将军自是闲的发慌，不过烈风元年这场战争，倒是燃起了老将军的当年豪情，墨染前线的信息是每天准时送到西大营，训兵闲余就和小白这个忘年交乱侃起来。

小白对老冉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人是个硬汉，真的经历过风霜磨练的纯爷们。老将军对他曾经的经历颇为自豪，曾孩子气的脱下战袍让小白看他那肩上，背上的一道道岁月的洗礼：有刀剑划过的留念，有铁箭流矢的伤疤……

老冉此时喝了口烈酒，豪言道：“风弥狂那小子，当年还和我一起战斗过呢，那时他刚二十几岁，我已经三十多岁了，他跟着他老爹风飞沙去黑水征伐，兴奋的不行，那时我就知道他是个不安分的人，有一颗好斗的心。

虽说如今他干了件恶心的事，害了他哥哥，但对于他出兵黑水，我还是支持的。不打仗的军队，还有血性吗？不出鞘的剑，还能叫剑吗？我都十多年没有仗打了。如今墨染是有了战事，可我这清霜城的老将军，早被帝国忘记了！”

小白问道：“将军可知为何大陆之战不允许宗教高手参与？我们白暮所尊崇的“剑”在沙场实战时比“戈矛刀枪”何如？骑兵似乎用不到剑了吧？水战又是如何打的呢？”

老冉道：“白小子，你剑术一流，可关于怎么打仗，你还真是个门外汉。剑术是剑术，战争是战争 。大陆的战争从古到今，都是有原则的。上古时战争原则最明显，那时师出有名，战必有型。两军对垒，待阵型摆定方战，虽是多为近身肉搏，见刀见血，但心底都是有原则的。不杀重伤之人，不攻免战之师，不使奸诈之谋，不屠俘虏之军，此为战而有道。”

小白道：“如此说来战争应该不会有大的伤亡，为何如今战争伤亡如此惨重 ？”

老冉再狂饮几口烈酒，笑道：“方才我所言是上古战争，可大陆战国时代后，规则尽抛，为夺利益，无所不用其极，坑杀俘虏，背后偷袭，杀伐平民，早已丢了战争之礼，其实这是战争的悲哀。

我还是觉得真正的战斗应像剑客的斗剑，剑礼剑道存乎于心，点到为止，卑劣之招式为人不耻。我们白暮叫剑客守则，西大陆的兵士则称之为骑士守则。可如今大部分士兵打的像个野蛮人，哪里还管什么狗屁守则，他们眼里，只有胜负与生死，所以战争越来越残酷了。”

小白仿佛明白了什么，又问道：“那么为何宗教高手不允许介入战争呢？似乎大陆四大宗教里高手不少吧，就像天道教的道尊和天师；巫玄教的巫师和阴阳师。梵天教的秘书师，拜火教的魔法师，他们的战斗力随便一人都可以对付数十人甚至百人，大陆为何限制他们出战呢？似乎他们也都遵循着这种守则，谁在限制他们呢？”

老冉道：“年少时我也像你一样对战争满是好奇，以为拿起长剑，骑上战马，打打杀杀该多威风，后来跟着圣君虚若谷，风飞沙，道风他们出征，一年又一年，我才明白战争不是我想的那样。像你们这些学院弟子，又有多少？

白暮六大城池，大小学院也不过几十个，一院所出从军弟子，也不过百余人，所以真正的训练有术的举国不过数千人，而军队几十万人，更多是平常人，他们的剑术只是平常，他们很多没有学过任何军事理论，甚至很多都是从平民中征募来的。

所以古人说“一剑曾挡百万师”，虽有夸张之说，但也是证明了百万之众，真正有战斗力的，只是很少一部分精英罢了。宗教不许参战是因为宗教的高手不多，但一些秘术十分恶毒，战国时代各国宗教曾经介入，以巫蛊秘术，道上法害人，流毒甚重，后来大荒城的神使立下规则，违反这一规则，造成严重后果的，就要面临大荒神的处罚。”

小白道：“这大荒国究竟是什么样子，大荒神使又有多厉害，他们真的是神吗？我可不信有神鬼之说。”

老冉道：“他们不是神，他们只是神的代理人，大陆九国，大荒国为宗，神秘不可入，素来不介入诸国俗事，除非发生大的灾难，或各国有宗教之人乱用逆天之术，才会派神使惩戒调停。

但据我见过的白暮道尊与天师之语，他们确实对神使颇为惧怕，他们说千余年来大荒神使只出动过三次，近三百年来是没见过大荒城的活动了，那里是大陆神秘的圣所，很少有人能进去，也几乎无人从那里出来。他们更多时，只是个旁观者，就像如今白暮和黑水打来打去，也只是他们眼中在大陆这座大舞台上演出的一出折子戏罢了。”

小白问道：“你觉得大泽这场战争还要打多久？总不会一直这样耗下去吧？”

老冉哈哈笑道：“当然不会，拖的太久的战争，国家也是吃不消的。士兵要发军粮吧，骑兵队战马要供养吧，大泽湖多是水战，战船要维护吧，水战多是用箭矢隔船对射，一箭一箭射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这可不比刀枪剑戟，挥砍一下不中再来一次，那射出去的箭可几乎没法回收。

所以打一场仗，对国家的损耗是很大的，不像你想像的那么简单。带兵，治兵，军心，谋略……那一样没有多年征战，是体会不到的。”

小白思虑片刻，方觉得自己真的太嫩了，原来自己曾经幻想的“一骑白马，三尺青锋，笑傲沙场，定万里河山”都是美好的幻想罢了，战争更多的是残酷，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那壶烈酒喝尽时，老冉又去训练新兵去了，小白也离开了西大营，走向熟悉的清霜城，蝉鸣半夏，风吹青衣，风景如常，只是人已经不是昨日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