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星辰暗淡。

“这他娘的天真像一张铁幕，怕又是要下雨！”百夫长掀开帐帘，嚼着兔腿咂咂嘴，“真咸。”他是隶属晋北大营左卫的，今夜悄悄喊来同乡来自己军帐里喝私酒。说是喝私酒，因为军中忌酒，特别是军令如山的姬熠，更是向来滴酒不沾。百夫长本来哪敢违命，这次偷喝却是因为家中传来口信，家里的妻子给他生了个带把的小爷们儿，他心里舒坦，就找来同乡的几个来庆祝庆祝。

“都是出门卖命的，不容易！老痞子你出来几年了？”百夫长端着酒问。

“不是你带我出来的嘛，比你短一年。我是初秋来干这个的。”那个叫老痞子的男人拿匕首切下一片兔肉送进嘴里。

“哦对对对，我带你出来的，当时我就混到了个小头头的位置，算起来都快七年了，还是老样子。我跟我老婆那边还吹牛逼说已经是个骑将了。”百夫长低着头，烛火的影子在他脸上跳跃着，明灭不定。

“没事没事，照你这么混，骑将妥妥的。”又一个同乡嘟囔着。

“不过吹牛归吹牛，我老婆还真以为我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呢！中秋那次回家休整，就有了。”讲到这百夫长哈哈一笑，满是胡茬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羞涩的神情。

“有了啥？”老痞子大着舌头不清不楚地问。

“儿子呀！”百夫长说。

“干，你个龟孙占我便宜。”老痞子嗔怒。

百夫长一巴掌拍在老痞子头上:“有了儿子呀傻子！”几个人哈哈大笑，又是一圈推杯换盏。

帐篷的帷幕封严实了，再把烛火熄掉几盏，几个人压低声音推杯换盏。白天的时候，百夫长去猎了只野兔，学着八松城那边的荷叶鸡的做法，用大荷叶裹住，再用稀泥封紧埋在土里，然后在土层上打起火堆，慢慢焖熟，夜里蘸点盐巴粒就下酒。几个人推杯换盏，压低声音说耍，也吃得不亦乐乎。

酒过三巡，帐外来去也有几拨巡夜的军士的了，没有人觉察到帐篷里有人喝酒吃肉，他有点醉意了，于是悄悄出帐解手，想顺便吹吹凉风醒醒酒。刚一抬头，西边的夜空几点火星遥遥升起。

那是晋北国特有的响箭，箭内中空，内置桐油，所以很轻能射得很高。箭被射出时要先点燃，在空中桐油因为震动而飞溅，所以出现不止一个火星。桐油质轻，在空中能燃尽而不是马上落下，所以火星持续。这是军用的信号箭，火星升起就是战斗的信号。

“不得了，这就开打啦！”百夫长一个激灵顿时醉意全无，他撒腿就朝姬熠的中军大帐跑。不等帐前的卫兵的通报，面红耳赤地就闯进去了。

“你成何体统？”姬熠一脸怒意，喝问道。

百夫长也真衣裳不整，吐吸之间都是酒气四溢，俨然一个街头醉汉。他忙摆手说：“将军，别先怪我啦，点响箭啦！西边！”

姬熠大惊，丢下书就冲出帐外，果然接云城方向上空，火星摇晃。这时候士兵们也都陆陆续续出来了，所有人都很吃惊地看着。

“难道这是将军您的计策？”百夫长跟在背后，突然猛拍脑门，感觉自己明白了什么，“您常说‘兵者诡道也’,原来是这样啊，果然高明!”

“军杖八十暂且寄下，还不速去准备。”参将大喝，他知道姬熠完全没有那样的计划，所以赶紧打发走这个醉汉。

“将军，卑职……卑职服啦！”百夫长口齿不清还在醉醺醺地拍马屁。

“传令，拔营！”姬熠当即下令，“不要管辎重，所有人轻装，马上拔营。”

希望还来得及救接云！姬熠心里默念，同时他心里也十分疑惑，这是哪里来的晋北军，居然不听他的号令就攻打接云城。

“将军，那个养伤的刺客不在了。”士兵跑来禀告。许临州养伤的偏帐里蜡烛还烧着，用来固定骨头的木棒被折断丢在一边，装满药膏的罐子倒在地上，暗绿的药液流淌了一地，看得出来人离开得非常匆忙。

“要是苏先生在就好了。”参将叹息，“就能早点知道那边出什么事了。”

他口中的苏先生正是苏幕遮，苏幕遮昨天正好回晋北走廊押运后续粮草了，龙家的那些刺客只服从他的指令，也都跟着去了。

“惊卢，不见了。”军士牵来一匹栗色马，慌慌张张地报告，“瘦风还在，我就给您牵来了。”

“惊卢是北陆龙血马的种，嘶声如惊雷，怎么可能无声无息被人盗走？”参将一脸的惊怒。

“顾不上它了。”姬熠摇摇头，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需要通知王监军吗？让出云铁骑一同出发吗？”参将问。

姬熠的部队在前，司礼太傅王双全领着一万羽林天军驻扎在五里外，说是照应以防不测，其实是怕姬熠耍花样，起监督作用。姬熠知道，王双全在军中养了几十只鸽子，从他的营地到八松来往的鸽子就从来没有间断过，姬熠的行踪也一直在八松城里的梁公考严密掌控之下。姬熠看不起他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权当不知就随他折腾。

“派斥候通知他，我可等不了他，立刻出发。”姬熠狠狠抽了马一鞭，马儿吃痛一下子窜出去，大军也浩浩荡荡地向接云城进发。

这时候才二更天，一匹匹快马越过清溪而去，后面紧跟着的军士挎着刀擎着火把趟过溪水匆匆赶路。没有闲言碎语，这林中路上只有脚步的碎碎声、马蹄的哒哒声还有盔甲的鳞片摩擦的声音。

“驾。”后面有人打马匆匆追上来，“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