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上去糟透了……”

伊露娜站在镜子前，脱掉上衣，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或者说，她在观察自己身上新的伤疤。胸前的弹孔周围已经清洗过了，洗掉血污后，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滩红褐色的异化组织。那些恶心的东西就像沼泽中的烂泥，又如发霉的食物上的真菌菌落，与她的皮肤融为一体。

“这不会影响我战斗。”伊露娜冷冷地回应道。

她的目光从那团红褐色物质上移开，缓缓低下头，叹了口气，她脑后雪白的双马尾也无力地垂下来。“我还能活着就是万幸了……”

对于绝大部分人以及其他动物来说，感染洛索德尔病毒便意味着缓慢而痛苦的死亡，或在不知不觉中变成可怕的怪物。这种发源于卡罗星域的病毒算得上是银河系中最可怕的瘟疫了，外环星域有数不清的国度因为它而毁灭。

作为魅影组织的一员，伊露娜得意从古龙族文明的记载中了解这种病毒。洛索德尔是变异的催化剂，它感染有机生命的唯一目的就是加速细胞的基因突变，直到被感染者中出现成功的变异体。这是一种强行加速生物进化的方式，但没有人知道洛索德尔是如何定义“进化成功”的。

但对于绝大部分生命来说，百分之九十九的基因突变都是无用乃至有害的。所以感染了洛索德尔的人最好的选择就是驾驶飞船撞向恒星，既然自己必死无疑，那就与自己体内的瘟疫一同毁灭，不要让它再危害其他人。

大约一个标准地球年之前，伊露娜在安其拉星系的战斗中负伤，洛索德尔病毒通过她体表裸露的伤口侵蚀了她的身体。但令人不解的是，感染了洛索德尔的伊露娜一直很……平稳。她没有在自己的房间中化成一滩血泥，也没有长出触手或利爪。直到现在，除了身上的伤口愈合时会留下那种异化的痕迹外，她完全像个正常的健康人。

“我们有办法彻底治好你。”卓洛向前走了两步，试着靠近她。

“变成像你一样的石头人吗？”伊露娜冷笑了一声，重新抬起头，望着镜子中自己的脸。“我对自己现在的模样挺满意的。”她说着，给了镜中的自己一个微笑。

“好吧……”卓洛拖着长音，做出一副无奈而又无所谓的样子，转身离开。“你要是照镜子照够了，就去寒鸦号上帮帮忙吧。我们刚损失了七个弟兄，有点缺人手。”

［二十分钟后，寒鸦号上……］

蝮蛇的脚后跟轻轻点着地板，双眼仔细观察着房间中的每个角落。毫无疑问，电子眼正在某个他看不见的角落盯着自己，通过面部识别来确定自己的身份，甚至直接将自己的DNA序列扫描出来……谁知道这群怪人手里有什么高科技。但无论如何，蝮蛇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如果没有机会逃脱，那自己就是案板上的肉了。

一小时前，蝮蛇与盖雷斯趁魅影的人都在与瓦斯琪纠缠，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洞穴深处的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前。毫无疑问，这扇门后一定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末日武器。但正当他们开始破解门锁时，紫罗兰特种部队抵达了。蝮蛇与盖雷斯寡不敌众，被对方俘虏，带到了这个地方。

蝮蛇脑中回想着刚才的战斗，紫罗兰部队至少来了二十人，敌我兵力太悬殊，战败也是没办法。但瓦斯琪呢？她为什么没有消灭这些敌人？她去哪了？

在蝮蛇的印象中，光速猎手不会临阵脱逃。所以，这件事只有两个解释了：一，光速猎手并没有蝮蛇想象中那样忠诚；二，敌人把自己的光速猎手干掉了。

伴随着一声“咔哒”，审讯室的铁门被人推开。蝮蛇抬起头，打量了一下从门外走进来的人，咧嘴笑了。“我正寻思着他们要派什么人来和我扯淡呢，居然派来这么个小姑娘……”他一边说，一边嘲讽地瞪了瞪眼。“怎么，那些有能耐的都死光了？”

蝮蛇刚说完，不等他喘口气，伊露娜已经摁着他的脑袋重重撞在了桌面上。“关于我的能耐，你还有什么疑问吗？”她一边说，一边慢慢加大自己手上的力气。

蝮蛇立刻疼地呻吟起来，伊露娜的手掌就像液压千斤顶一般压在他脑袋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停停停！”蝮蛇慌张地大喊，求伊露娜赶紧停手，他可不想让自己的颅骨被活活压碎。“我认输！我认输！”

伊露娜撤走了手上的重压，转身坐到蝮蛇对面的椅子上。“塔图因佣兵团长蝮蛇，现在交代你们为何出现在这里吧。”

蝮蛇没有立刻回答，他一边用双手揉着脑袋，一边轻声呻吟。他并非因疼痛难忍而叫苦，而是想借此拖延几秒时间，供自己思考如何应付审讯。

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废话，他们当然会知道……“好吧……我们出现在地洞里，是因为那里有一件我们很想要的东西。”蝮蛇重新抬起头，毫不逃避地与伊露娜对视着，咧开了嘴角。“一件能让我的佣兵团称霸银河的武器，嘿嘿……”

蝮蛇一直认为他的这张脸能够为他在与敌人的当面对峙中取得不小的战术优势，甚至当蝮蛇处于劣势时，对方也会畏惧他恶狼一般恐怖的笑容。但这一次，蝮蛇的威慑似乎没有奏效，伊露娜的脸色没有泛起一丝波澜，她就像一块冷冰冰的石头一样。

这种情况让蝮蛇很失望，也让他感到不安，但他依然不打算示弱。“不过……今天也有不少惊喜。”蝮蛇轻轻嘘了一声，“没想到魅影和凯洛达帝国的皇室关系这么密切啊。”

“你现在说再多废话，到头来你还是要交代该交代的东西。”伊露娜冷冰冰地回应道。

“我已经交代完了啊！”蝮蛇耸了耸肩，“我们为那件武器而来，不为别的。”说道这里，他又冲伊露娜笑了起来。“你看……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了，干脆你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他一边说，一边将身子向前倾。“告诉我，那扇门后面藏着什么东西？”

伊露娜冷漠地摇了摇头。“那扇门后的东西是你那猿人的脑子永远都理解不了的。另外，你并不是将死之人。”

“什么？”蝮蛇先是吃惊地一愣，随后僵硬地笑了两声，仿佛听了一个冷笑话。“我发现了你们的这么多秘密，难道你们打算让我这么活着离开？”

“谁说我们准备让你离开了？”伊露娜的语气依然那么冷，蝮蛇不禁开始怀疑自己面前的这位卡莱姑娘是不是干掉了瓦斯琪的光速猎手。“我给你一个能够让你免于死亡的机会，加入我们，为魅影效力，我们会重用你的才能。”

蝮蛇又愣了一下， “谢谢你的好意，小姑娘。”他笑着摇了摇头，“我承认我是个疯子，但我还没疯狂到去帮助龙族毁灭人类。”

伊露娜轻轻哼了一口气，站起来。“你放弃了你的第一个机会，蝮蛇。”她转身向审讯室门口走去，“相信我，你并没有多少次机会。”

伊露娜说完，随即离开了，审讯室厚厚的实心铁门缓慢而沉重地扣在门框上，液压门锁咔嗒咔嗒地将铁门锁死。

蝮蛇收起了他的笑脸，长长呼了一口气。他垂下双眼，看着自己的双手，脑中回想着刚才那场对话中的每一个细节。很明显，双马尾姑娘在威胁自己，而且她这种人绝大多数都是说道了就一定会做到的。

既然如此，那么自己不选择合作，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如果选择合作呢？他们会放我一条生路吗？不见得会这样。对于悍贼们来说，一旦某个人对自己的组织彻底失去价值，那也没有让他活着的必要了。这条规则适用于蝮蛇的佣兵团，也一定适用于魅影。要知道，魅影的人比普通的悍贼凶残一百倍！

想到这里，蝮蛇暂时决定拒绝与魅影合作。既然自己早晚都是一死，还不如死得痛快点！没准还能给后人留下一个宁死不屈的英雄形象呢，嘿嘿……

咔嗒咔嗒的轻响将蝮蛇的思绪从白日梦中拉了回来，他微微晃了晃身子，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没有抬头，双眼依然看着自己被铐住的双手，只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那个人影从门外走进来，在自己面前坐下。

“哼……”蝮蛇低着头，轻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是那泼妇又回来了呢。”

“要是伊露娜听见这句话，你今天就得死在这儿了。”哈迪斯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将翘起的二郎腿搭在桌子上。“好吧，看来你和她相处地不是很愉快。”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右手食指轻轻挑开垂到自己左眼前的一束头发。

蝮蛇略微抬起头，打量了一下这位看上去刚过二十岁的青年，十分不屑地笑了一声。“美人计对我没用的，孩子。”他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摇了摇头。“就算有用，你们也别派个疯婆子来考验我的审美。哈哈……”

“你很走运。”哈迪斯非常随意地伸了个懒腰，“你是个喜欢说废话的人，而恰好现在我们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所以，我作为魅影团队中最擅长扯淡的人，可以陪你扯个痛快。”

“你无非是想劝我加入你们。”蝮蛇微微皱起眉头，他的表情也随之严肃起来。“不过我劝你直接让那个……什么露娜来杀了我。”

哈迪斯一边深呼吸，一边将二郎腿从桌子上挪下去。“你没必要为了所谓的正义和气节而搞这些东西，你我都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哈迪斯的语气很平静，仿佛这是茶余饭后的闲谈。“作为一个雇佣兵军团的团长，只要有利可图，你就会赴汤蹈火，难道不是吗？”

哈迪斯的话语中没有威胁，甚至没有任何不友好的词语，但蝮蛇却感觉被别人狠狠地一脚踹在内脏上。他瞪着哈迪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许久后，他干燥的嘴唇间才低吟出一句话。“你打算让我图什么利？”

“证明你的价值！”哈迪斯挺直了身板，双眼以一种高傲的姿态俯视着正弯着腰的蝮蛇。“如果我对你满意，我可以考虑让你成为我的搭档，一起管理我的魅影帝国。”

蝮蛇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源自本性的凶狠从他的目光中缓缓流出，如一条毒蛇盯上了可口的猎物。

“哈迪斯！”许久后，蝮蛇缓缓开口说道。“原来传说中的魅影领主是这个样子！”

哈迪斯轻轻一笑，“怎么？被我的帅气惊到了吗？”

这句笑话让蝮蛇感到更不好受了，这么一个年轻的小毛孩会是统御外环星域大半领地的魅影势力的领主？！开什么玩笑！“我怎么知道当我们合作后你不会背叛我？”

“你不会知道。”哈迪斯身子向后仰去，双眼与蝮蛇对视，轻轻摇了摇头。“你要做好承担这个风险的心里准备。”

蝮蛇的身子纹丝不动，他弯曲的脊柱，攥紧的拳头，还有那凶恶的眼神，这一切都如石膏雕塑般凝固了。“你想让我做什么？”他的声音如落叶穿过风的颤动。

哈迪斯深吸一口气，以相似的姿势将身体前倾，将自己的连靠近蝮蛇。 “告诉我，你是怎么进入蓝莲花星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