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千岚山
川钰一双深黑的眸掀起一丝诧异,略略蹙眉凝视着她。
墨发青衫,独身单影。
良久,抬抬手支起下巴,低眉弯了弯唇角:“你是这么想的啊……也对,反正这一世,咱俩没那么熟。”声音沙哑,语调上扬,却隐藏不住一丝细小的伤感。
不然,他原来还打算怎么着?
素伞忽然有一种罪恶感,感觉自己做得可能有些过分,毕竟人家是带着记忆转世找了自己这么久,而她,不过是了解了曾经记忆的过客。
不过未等素伞开口,川钰径直背过身去,顺手地整理一下衣衫,跺了跺脚含笑道:“我们先赶路去千岚山吧,岑玄他们一定等死了!”
就好像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踏步而前。
虚伪的笑容,又重新拼凑起来了。
素伞沉默了一下,跟了上去。
千岚山,浓雾缭绕,若不是素伞用强悍的内力撑开视线前方的路径,怕是和瞎子无异。而川钰像是熟练之极,没施展内力,走得要多稀奇有多稀奇,这里拐弯那里直走,都没碰壁。
……也真是好奇当初孙千儿是如何多次来往于其中而不迷路的。
顺着川钰的脚步走,素伞唯一能看见的是川钰浅青色的衣角与地上茂密的绿草,偶尔的略带红色泥土和星星点点的野花。
越往里走,雾越淡,隐约能看见周边不知名的树与前方少年衣衫单薄的影子。
也不知什么时候,终于从雾里脱身而出。
现在,眼前的千岚山,其实与寻常的山无异了。青山黄土,耳畔似有溪流轻响。
川钰没有走大路,只是向旁边的草丛探身过去,回头笑望向素伞:“舞……素姑娘,往这里。”
素伞走上前去。
两边斜侧过来的枝桠已被川钰细心地撇到一边去,所以素伞像是走在平路上一样走在树丛里。
这种突如其来的关照……
果然,川钰还是下意识地还将她当做白舞。
或者说,这是一种习惯,川钰习惯对“白舞”这样好。
素伞一时无言。
这时,一向话多的川钰也没动口。
大概走了一刻钟,两人看见了岑玄和纭娘。
只是,岑玄是无措地站立着,而纭娘几乎整个人伏在地上,远远就能听见那嘶声裂肺的哭喊声。
素伞定眼看去——纭娘的面前,是一个浅浅的坑,里面,埋藏着两具尸体。
其中一具,不必说,自然是水画的。不过此时,尸体的面容与身体早已模糊不清,衣衫褴褛头发凌乱,一张脸更是恐怖诡异,长了尸斑,黑色的血迹凝固在眼眶和白骨边,原本应该装有眼球的眼眶里爬出好几条白色的细长虫子。
丝毫看不出是那个面容温柔,笑容干净的翩翩少年。
唯有借着那腰间静静系着,刻有“水画,月安街”玉佩,认出了他的身份。
素伞死死盯着那尸体,一动不动,仿佛呼吸都要静止。
嘴角悲戚地划过一道弧度——
孙千儿,你都他妈的干了些什么?!
素伞缓缓踱步,靠近纭娘。
虽然面色平静,但心里早已起伏不定。
很少,很少,情绪这么激动。
素伞站定在纭娘身后。
纭娘似乎没有察觉,抑或是没有力气再转头看向素伞,只不断地拿手绢擦着水画的脸,那些血迹,那些污秽,丝毫不管那张脸的恐怖,以及在手背上蠕动的虫子。
她几乎是疯了。
素伞蹙眉,轻轻施展内力,隔空将那虫子从纭娘手背上赶去。
纭娘仍是没有反应,只顾着做手中的事。
素伞静了几秒,敛眸抿唇,尔后轻声道:“水画已经随我去轮回了。”
“水画”二字像是纭娘神智中唯一清醒的部分,蓦然站起,回头瞪向素伞,早已红肿的眼睛干涸到没有了眼泪,像是想要大声对素伞叫嚷泄恨,怨她为何带走了水画。
但终究一切的言语哽在喉头,纭娘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嗯,我知道了……”
原本好听的声音,已经因过多的哭喊而沙哑了。
这样一个脏乱的女子,谁也不会想到是昔日闻名遐迩的漱轩楼的头牌美人。
素伞顿了顿,看着纭娘垂下的混浊眼眸,张了张口,声音依然止不住的清冷:“水画轮回前,叫我带一句话给你。”
素伞微不可见地动动嘴唇,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双手攥紧继续道,
“他说,他不喜欢你了,心甘情愿跟我去轮回为的就是离开你,他一想起以前你丢下他去漱轩楼,害得他变成傻子,然后傻乎乎跟在你后被人谴责,就恨不得你死。”
纭娘听罢双眸猛然一张,瞳仁微动,十指具僵,却依然缄默。
见纭娘不出声,一旁的岑玄急了,皱眉道:“素姑娘,你现在说这种话有什么意义?你……”
“岑公子,不用说了。”纭娘忽然打断他的话。她扬起脸,露出的微笑却染浸了悲恸,“我知道,水画是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下来,她怎么会不清楚水画的为人呢?
就连在他在失去心智的时候,都那么下意识地向着她,那么,临走时,这个温柔的男子留下的任何话,必定都是假的。
她知道的,他一切一切过多的道别,其实都可以变成一句话——
纭娘,今后来生,不必牵挂我。
……
素伞不语。
当她看了纭娘的表情,就知道,纭娘将所有的都听懂了。
水画,你应当庆幸有这么一位知心人,不然要是被你心爱的姑娘误会下半辈子,怕是你就算进了下一世都要后悔很久很久。
细微的笑容在嘴角浮现,却那么冰冷又略含哀伤。
素伞低了低纤浓的睫,缓缓,又启唇:“还有一件事,虽然水画没有过问,但是,我还是想替他问一句,”
“当初,你是如何从武将口中得知水画尸体的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