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我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我想睁开眼看看，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带着漠滢花香和阳光味道的气息缓缓飘近，是海洢！海洢，海洢。金灿灿的阳光里，海洢牵着一只洁白的风筝的在开满漠滢花的青草坡上欢快地跑着，他对我喊：“澨，澨。”我跑过，他却消失不见。我身后传来丝丝乐声，我转过身看见他穿着一身冰蓝色的礼服骑在白马上，他身后跟着浩浩荡荡迎亲的队伍。他向着我这边走来，可是他似乎没有看见我，痴痴的目光直直落在我身侧。我下意识地侧过脸，不由愣住。我身侧站着一个穿着紫色长纱裙的女子，她的面容和我的一模一样。她也直直看着马上的海洢，他们就这样相互对望着走过。

“海洢，海洢。”

我追过去，天空中飘起了雪花，迎亲的队伍突然消失不见，纷纷扬扬的雪花中出现了那两个冰蓝色的身影，他们还是一前一后渐渐走远。是海洢，那个人一定是海洢。我拼命跑向他，终于追到他身边，我正要抓住他的手，厚厚的冰从他脚下升腾起来一层层裹住他。他身边的那个女子停下了脚步，她模糊的面容上发着微蓝色的眼泪滑落。天空中渐渐出现阳光，飘零的雪花变成了轻柔的漠滢花瓣，在金灿灿的阳光里散发着幽幽的香气。我听见海洢在喊我，澨，澨。我努力睁开眼，大片大片洁白的雪花，飘落下来，飘过渃燃长出淡淡胡茬的下巴落在我的脸上，融成水滑进他的胸怀，他的怀里还散发着漠滢花和阳光的味道，一直以来就是这种味道让我死心塌地地相信他……我推开他，站起来，蓦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高耸入云的地方。

“这里就是泠雪山的断崖”他缓缓站起来说。

高高的断崖下，茫茫万里一片迷雾。

他走近崖边轻声说：“别人都说站得高看得远，殊不知站得高，看到的迷茫也更多。”

我抬起眼冷冷看着他，他轻声说：“你走吧！”他转过身指着他身身侧的方向说：“从这里下了泠雪山一直朝那个方向走，以后只有你一个人……你一个人的流浪……”

我冷声说：“你放我走，我不会放你走，你欠渃水的要用你的血来还。”

我从袖子里拔出匕首对着他，纷纷扬扬的雪花在我和他之间飞扬，飘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衣服上还有我手中闪着寒光的匕首上。他漆黑的眸子里流动着那种熟悉的光华，漫天的飞雪仿佛变成了轻柔的漠滢花瓣，淡淡的幽香里浮出他替我挡剑时坚毅的面容和他被吊在刑架上时哀伤而空洞的目光。我心里有他，一直都有着他，如果这一切真的是一场阴谋，如果我和他之间必定是仇敌，如果我和他必定要有一个生死输赢，我宁愿死的人是我。我的心开始不住颤抖，手也不由地跟着抖起来。他嘴角略过一丝苦笑，说：“你从来没有杀过人，杀的第一个人却是我，这么残忍的事，还是让我自己来吧！”他说着向崖边退一步，我慌忙丢开匕首扑过去可还是没有抓住他。他黑色的长袍和头发飞扬在飞雪里，卷着他苦涩的笑容沉下去，沉下去。

“燃，燃。”

风雪中一遍一遍回荡着我喊他的回音，我趴在崖边看着他黑色的身影渐渐被飘雪吞没，没有丝毫痕迹。我失掉他了，终究失掉他了。若你终将离去，我还如何好好活着？我闭了闭眼，缓缓站起身，冰冷的风雪吹打在我的脸上，我扬起脸微微笑了笑，张开双臂，倒向崖口。我已经一无所有了，除了他，我什么都没有了……风在我的耳边呼呼作响，灰黑的天空里不断有洁白的雪花飘落飞舞。所有逝去人的身体和魂灵都变成了一片一片洁白的雪花，在高高的苍穹，在漂流的云端，飞舞，游荡。我也会和他们一样，飞向云端，飞到一个没有纷争和仇恨的地方，流浪，漂泊……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种坠落的感觉消失了，高远出传来那首凄楚哀婉的歌声，我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雪地上，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隐约站着一个人。渃燃？

“燃，燃。”

我一面喊一面跌跌撞撞跑过去，迷蒙的雪渐渐散开，那个人是……雪人，我第一次来泠雪山时和海洢堆的雪人。太不可思议，十一年了，这个雪人在风雪不住的泠雪山待了十一年竟然一点也没有变，就连它脸上那道像泪痕的冰锥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这怎么可能？

我瘫坐在地上，如果是这样，这里的一切是不是都是静止的？我是不是应该停留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可是我真真切切长大了。如果不是，我又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和渃燃从同一个地方跳下来的吗？“燃，燃。”我冲着灰黑的天空喊，我的声音在静静飘着雪花的天空中一遍又一遍的回荡。终究还是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我躺倒在雪地上，漫天的雪花像洁白地漠滢花瓣在风中飞舞着，飘零着，落在我的脸上，睫毛上，瞳孔里，还散发着幽幽的清香。真的是漠滢花的香味，丝丝缕缕的香气钻进我的鼻子里，真真切切。

我缓缓睁开眼，柔柔的月光里，俊美的面容缓缓投进我的眼里。我坐起来傻眼看着他，月光里他的头发，面容，洁白的长袍都闪着银光，太过梦幻，太过梦幻，我不敢相信。

“澨，你终于醒了。”

他的嘴角划过美丽的弧线，绽放出轻柔的笑容。

海洢，海洢。

我缓缓伸出手要摸一摸他的脸，手伸到一半又不由僵直，我不敢，我害怕我一触碰到，他的面容又会散碎消失。他笑着握住我的手，他手上的温度传到我手上，真真切切。

“海洢，真的是你吗？”

“是我。”

他的眼里闪动着星辉，我忍不住轻抚他的脸庞，“是真的，你真的是海洢。”我的眼泪止不住流出来。

他抬起手在我眼前摆了摆，我诧异地看着他，他惊喜地说：“澨，你是不是看见我了？”

“我看见你了，我怎么会看不见你。”

“你看得见了！你复明了！”他激动地抱住我。

我复明了？我迷惑地环顾四周，高大的落地窗折射着月的银辉，波光粼粼的水面吹来凉爽的风。我松开他，僵在床边。

“你怎么了？”海洢诧异地问。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你的圣澨轩啊！”

圣澨轩？

我跳下床冲到落地窗边。窗外是浩浩汤汤的渃水，和以前一样的渃水……不是已经干涸了吗？这还是我的梦……

“我听见有声音，是不是澨醒了?”是洛浪的声音，他推开门探着脑袋说：“真的醒了！”

满脸乐开了花走进来，我缓缓走向他，他惊讶地揉了揉眼说：“澨，你……能看见了？”

“洛浪，真的是你吗？”我抚着他的脸，眼泪忍不住掉落。

“当然是我了，你真的醒了吗？”他疑惑地看着海洢说：“她这是怎么了？”

海洢耸耸肩说：“可能是睡久了，有些迷糊了。”

“好了，好了。大女侠不哭了。不哭了哦，才刚醒要是把眼哭坏了主上又要心疼了。”

“主上？”

他拍拍我的脑袋说：“你是不是眼好了，脑袋坏了？把你爹娘都给忘了？”

“我眼好了？我眼又怎么了？”

洛浪一幅彻底无语的表情，用手捂了捂脸说：“你不是一直失明了的吗？”他顿了顿，满脸欢喜地说：“不过睡了一年倒睡好了！”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你全不记得了？”海洢惊讶地看着我，我木讷地摇摇头。

“一年前你和我去泠雪山，我们掉进雪洞里，你被冻昏过去了。后来国主派人把我们救回来了，请了无数巫医，什么法子都用了就是弄不醒你，你就这样昏睡一年多了。”

我愣愣指着床说：“在这里，躺了一年？”他们一齐冲我点点头。

“终究还是梦......”我呢喃着坐到床上。

海洢轻轻抚平我额前的头发说：“你说什么？”

“呃……我不在这碍事了，我回去休息了。”洛浪说着起身要走。

我慌忙抓住他的衣袖说：“不要走，你们都不要走。我知道这个梦终究会醒，你们还是会离开，请你们现在多陪陪我，我什么都没有了……”

“你说些什么？什么梦不梦的？我们都真真切切地活在你身边”海洢一边慌忙给我擦泪一边安慰我。

“是啊！”洛浪坐到我身边说：“你昏睡的这段时间，我和海洢每天轮流守在你身边就是担心你醒了没人在你身边。放心吧！我们都在。你是不是睡的时间太久了，梦做多了真的迷糊了？”

“你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梦，我来给你解析解析。”

洛浪推推他说：“你什么时候会解梦了？少在这糊弄人，看我的。”

洛浪旋身站起来，哼哼哈嘿舞了几圈拍着胸脯说：“澨，如果你是在梦里，那我们算什么？我和海洢可以确定我们不是在梦里。

”我忍不住笑出来说：“你们不是在梦里，梦里的你也是这么说的。”海洢摊开手说：“怎么样，她还是陷在梦里。”

洛浪急得跺脚说：“你到底做了什么梦啊？说出来听听。”

海洢握住我的手说：“你到底哪里困惑，让你不相信自己是醒的？为什么要说自己在梦里？”

“如果真像你们所说的，我从泠雪山被救回来，在这里昏睡一年。这里不是我的梦境，那么我在那个世界经历的一切就是在我的梦里，梦里的你们和现在的你们是一样的容貌，你们说我之前一直失明，那我就没有见过你们现在的面容，又怎会把你们的面容带到梦里？”

我说完他们两个愣愣地看着我，又看了看彼此。两个人背着手来回踱步，许久洛浪站住脚对海洢说：“我看我们明早上带她去问问水婆，给她招招魂，我听说一个人睡久了，真会把魂睡丢的”

“招什么魂？她没魂能醒过来吗？”

他背着手继续踱步，走到衣镜前停了脚步，回过身对我笑了笑。他把我拉到镜子边，镜子中洁白的月光里出现我自己的面容。

他指着镜子里的我说：“和你梦里的自己一样吗？”

我愣愣点点头，他握起我的手抚我的脸说：“是不是和你以前摸自己的感觉一样？”他又握着我的手抚他的脸说：“是不是和你以前摸我的脸时的感觉一样？我们的面容一直长成这个样子，所有人都可以证明，不会因为你有没有看见而改变。虽然你失明六年没有见过我们长大过后的面容，但是你摸过，你想过，不是吗？梦本来就是有预见性的，这说明你还是有学法术的天分的。”

法术？我的凝冰咒！

我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手指好好的，我舞动手指却怎么也想不起凝冰咒的指法。

“难道那个真的是我的梦？”我不由地呢喃。

洛浪横倒在床上说：“什么梦不梦的啊！我不行了，我要睡了，你不让我走，我就睡这了!”

海洢拿起枕头扔到他身上说：“你睡这里，澨怎么办？”

洛浪跳起来跑到门边说：“正好今晚是你值日，你在这里守着。”

他说完对我挑了挑眉，打着哈气走了。

“你再睡会吧！我就在这里守着你，我向你保证，等你醒来，我还在这里。”我愣愣看着他，他敲了敲我脑门，说：“不睡吗？”

我回过神摸摸被他敲过的地方，他微微笑了扶我躺下来，他自己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握着我的手。风从落地窗吹进来扬起他的头发和长袍，他脸上的线条和闪着星辉的眼睛在柔和的月光里显得真切又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