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圣宫，我划着小船来到集市。白是渃水的主色调，衣物佩饰一应都为白色。平时不管是嫡族人还是庶族人，男的一律白袍或白衫，女的一律白纱长裙。只有在重大场合或节庆时刻才会穿戴镶有带色水晶的衣饰。所以热闹的集市，举目远望，目所能及之处都是白色。早先急着想来热闹热闹，今天却没了心情。转了一圈，在一个老婆婆的糕点摊上买了包莲花糕。付钱时老婆婆笑呵呵地问：“姑娘是外地来的吧？看着眼生！”

外地来的？失明之前，涵都所有的集市都是我行侠仗义的地盘。想当年我常常拌成小子来集市行侠仗义。行侠，打架在所难免。虽然我法术不行，打起架来从来都是无所畏惧的，因为我有海洢和洛浪这两座靠山。他们两个一联手横扫整个渃水也没问题。我的本意是做侠结果被我收服的大小混混都跟着我，所以在别人眼里当年的我在涵都可谓是称王称霸的主。禁足了六年倒成了外地来的！我正在感叹时听见一个男人喊：“那位可是澨殿下？”我侧过脸，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人站在一家水晶店门前看着我。渃水盛产水晶，一条街上水晶店不下百家，不过认识的开水晶店的人里好像没有这个。我走过去，他忙躬下身说：“果真是澨殿下。”

“你是？”

“小的是汉洺啊!”汉洺是我洺水的庶族人，我称霸那会他是我手下的大混混之一。别人都说他是个无赖，见吃的吃，见玩的玩，就是不给钱。我揍过他几回，后来得知他确实没钱。我接济过他，他也就在我手下混。我失明后他也不知去了哪里，没再遇到过。他迎我入店，我环视颇有规模的店面一番，笑了笑说：“现在不做混混了？”

“毕竟年岁长了，该干点像样的事。这两年在外漂泊，存了些钱就想着回来做个小买卖养家糊口。”他憨憨地笑着说。

“生意如何？”

“倒也不错。”他说着引我到柜台前，柜台上的锦盒里摆着各色水晶，唯独没有冰蓝色的。

“你这里为什么没有冰蓝色的水晶？”

他笑了笑说：“不仅是我这里没有，整个渃水也恐怕找不出一块冰蓝色的水晶。”

“为何？”

“殿下有所不知，渃水所产的水晶都是当年水族先祖挑留下的水晶，这冰蓝色的并非水族的水晶。早先听人说好像是冰族的。”

冰族？难道偷袭圣澨轩的暗人是冰族人？可是冰族不是在很多年前就灭亡了吗？怎会来暗害我？

“殿下”汉洺把锦盒端起来说：“殿下早年接济过小的，小的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报答接济之恩，今日正巧遇见殿下，小的想送您一块水晶，您自己挑一块喜欢的。”

我摆摆手说：“不必，我行侠仗义可不是为了有人给我报恩。”

“殿下莫不是看不起小的？”

他这么一说，我也不好再推辞，选了一块淡紫色的水晶。刚拿到手中就听见门边有人说：“是块好水晶，我要了。”汉洺忙迎过去说：“潇少族主，大驾光临，甚幸，甚幸。”他没理睬汉洺，指着我手里的水晶说：“那块水晶极好，包起来，我要了。”汉洺陪笑说：“这块小的已经送给澨殿下了，少族主另选一块如何？”

“哦?是吗？”

他走到我身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叫渃沸潇，是潇水现任族主的长公子。当年潇族主技不如人败给我爹没有做成国主，一直口服心不服。渃沸潇比他爹更是嚣张跋扈，只是一个小小的少族主就敢目中无人。我是渃水国的公主，他只是潇水少族主。按说我的地位是比他高的，但是我的身份只是在我爹在位时有效力，我爹是国主，我就是公主，我爹退位，我就是个普通的嫡族人，而他的身份却是终身的。所以在渃水，多数人宁开罪我这个“殿下”也不会招惹他这个少族主，他也知道这一点，自小到大，他没少和我叫板。

我把水晶握在手里说：“水晶已经在我手里，少族主难道要抢去不成。”他冷笑一声说：“我想要的，抢又如何?”他话音未落一巴掌击在我手上，我冷不防手一松水晶从我手里滑出。他快速接住水晶，手往上抬起的时候腕上露出一条水晶链，正是醒目的冰蓝色。在渃水，只有已指配主人的锦鳞会戴主人赠送的水晶链，象征着锦鳞对主人的忠诚。他这个自负狂妄的家伙怎么会戴着水晶链而且还是罕有的冰蓝色？我随即上手抓住那条链子。他一愣，即刻挥起另一只手，同一刻一阵混着阳光芬芳的漠滢花香旋转而来，海洢一掌击开他的手，挡在我前面。渃沸潇没撑住向后退开一步，敛着眸子看着海洢。

“潇少族主，不知澨殿下怎么得罪了您，您竟如此动怒？”海洢微微笑道。

汉洺忙跑过来拱手躬身道：“洢少族主您误会了，小的想送澨殿下一块水晶以报当年的接济之恩，殿下不肯收，正好潇少族主来了就帮着小的劝殿下收下。”

“正是。”渃沸潇勾起嘴角说。他自知不是海洢的对手，动起手来定是会吃亏。他看了看我，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笑，随手把水晶丢给汉洺转身走了。汉洺笑嘻嘻地把水晶递给我，我尽量抑制住怒气说：“汉洺，你不要以为我看不起你，这种欺软怕硬的小人碰过的东西我才不要。”

青草坡是我最爱的地方，地方不大，四面环水。虽名为青草坡，但坡上的青草没有漠滢花多。小的时候，很多嫡族人的孩子都会来这里放风筝，这里的每一株漠滢花都见过渃水孩子最纯真欢快的笑脸。随着年岁渐长，大多当年的孩子都已为了国主选拔而潜心修炼法术，这里也只剩下我和海洢这两个想着流浪的人。

暮色微现，蓝紫色的天空和青草坡四周蓝紫色的水面连成一体。海洢倚着一颗高大的海柳树，海柳树长长的枝条在他周身恣意摇摆。我坐在坡边的亲水石台上，把脚放进清凉的水里，时不时有三两片漠滢花飘落在水里，环着我的腿。我们一直没有说话，我知道他还在为下午爹说的话而为难，我又何尝不是？我仰起头看着蓝紫色的天空和纷纷扬扬的花瓣。圆圆的月渐渐从暮色中浮出来，皎洁的月光如同清凉的渃水倾入夜空。

“别把脚泡在水里了，夜寒。”

他说着已经走到我身边，微俯下身子把手伸给我，他的面容，长发和洁白的长袍都在月光里闪着微微的银光。海洢六年的变化真的很大，六年前他十二岁，个子还没有我高，圆圆的脸显得有些胖。现在站在我眼前的这个男人，瘦高颀长，俊美如朗月。虽然六年来他一直伴在我身旁，可是我并没有没见过他的面容，他若不说话，对于我而言，他完全是一个陌生人。他抬了抬手示意我把手放上去，我把手放在他宽大的手掌里，他微微笑了拉我站起来。

“我决定参加国主选拔，我要坐上国主大位。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微垂下眼睑看着水面说。

我轻轻“哦”了一声，这是我最不想听到的话，可是却是必须要听的话。

“国主说如果我不答应参加国主选拔，他会即刻给我赐婚让我回洢水继任族主。如果我答应参加国主选拔并能坐上国主高位，他答应把你指给我。所以，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他淡淡地说，侧过脸凝神看着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愣愣看着他。过了一会，他接着说：“如今你复明了，又在国主选拔的名单之外，你现在完全是一个自由的人。如果你还想继续出去流浪，你完全可以做到，我，也可以放你走。”

“你是说让我一个人去流浪？”我仰起头看着他问。

他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看着我。我忍着泪说：“不，游侠是我们相约的梦想，你可以放弃，我也可以。”

“那你是答应嫁给我了？”他抿着嘴笑。

我顿时心乱如麻，这算是求婚吗？当年湘沂濛来向姐姐求婚的时候，几乎把湘水一半的水晶都送到渃水来了。

“你答应了，对吗？”他见我没有回答，脸上的笑意已退了三分。

我环起胳膊说：“你这算求婚吗？一点诚意也没有。”

“诚意？”

他嘴角上扬划出的弧度在月光里绽放出迷人的光芒，我不由看傻了。他一手握住我的手，一手揽住我的腰，他被月光勾勒出美丽线条的脸缓缓俯下来，越来越近，他的面容越来越清晰。我的心突突跳起来，他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他的面容清晰到极致又变得模糊，他唇间夹着漠滢花幽香的温度一点点浸润我的唇。

天还未明就听得落地窗外阵阵喧闹之声，我拉开洁白的白丝窗帘。大批巡逻的卫兵正匆匆往集市的方向赶，我下到大厅，洛浪正急急从厅外进来，问：“你和海洢昨天是不是和渃沸潇起冲突了。”

我不屑地点点头说：“怎么了？他难道还敢来我门上叫阵？”

“他出事了，保不准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