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

半夏——豆豆。馨汐——梦臻。

半夏悠悠醒来，诧异的发现自己依旧虚弱，却没死。想着先前极其危险的一幕，如此惊心动魄，是这个屋子的主人救了自己吧。

挣扎着想要起身致谢，半夏觉得万分吃力，起到一半又躺了回去。也对，受伤了会脱力是事实。手抚上胸口，尚有疼痛，已经被处理包扎好，再怎么痛也比不上背叛的滋味。

“醒了？”屋门没有关，馨汐端着碗药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半夏的视野中，眉宇间半是怜惜半是愤怒，“早就这到你过的不算好，却没想到你的行动如此出格。”

“馨汐……我知道你关心我，但如今我已经死心了……”半夏和秦授有三年未见，与馨汐却有着整整八年的友谊。

自从馨汐拜师学艺后她们就断了联系，后来是完全不想因自己的身份连累她而不主动去找，没想到这回救下她的正是馨汐。

“就算你不为自己想想，孩子也是无辜的啊。你当真舍得让他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吗？”馨汐一脸不认同，却还是一勺一勺将药汁喂到半夏口中，“这么多年了，你的脾气还是没改。倘若我没有及时赶到……”

“不会的，我了解你，正如你了解我一样。”半夏想都不想十分肯定，眼神中带有祈求，下一秒紧紧的抓住了馨汐的胳膊，就像救命稻草一样，“馨汐，我求你，答应我，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的孩子。”

“这一辈的恩怨，我希望不要让下一辈难过。只要他开心，我放弃一切又有何妨？”字字句句，说的那么笃定自信，就像是遗言。

馨汐不由动容，心里涌现难以言明的情感：“秦授负了你，难道你就不打算亲自找他报仇吗？再说了，你不希望能够好好的看着孩子长大？”

半夏微微一笑，竟多出了一笑泯恩仇的感觉。她笑着摇摇头，轻轻抚上小腹，周身上下多出了几分母性的光辉，“报仇不是很好的解决办法，若继续下去，就会牵连后代，我宁愿就这么结束好了。”

“我是妖女的身份无法改变，就算是阿秦，不相信我也说得过去。之所以不把孩子拉扯大，一方面是他父亲的是无法言说，另一方面是我自己的寿命我清楚。”

“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想当年，是何等的风光……”馨汐轻叹一口气，回握半夏逐渐泛冰凉的手，“时间真的会泯灭一切，不过半夏你记住，我永远是你的好朋友，你的要求，我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应允的。”

“不过你要想清楚，虽然我有一种酒，喝下能够达到以命换命的程度，但是不仅会伤身，还会把你的所有记忆都消除。也就是说，你所认识的人，经历过的一切，无论是我还是秦授，包括孩子，都不会记得。”

在馨汐把酒拿来的时候，馨汐故意说得效果狠一些，那是因为她实在不舍得失去这个外恶内善的好朋友，希望她能够迷途知返，不要这么果断决定自己的命运。

可半夏还是让馨汐失望了——就像秦授一样，只不过一个是对他人，一个是对自己狠一些而已。

“孩子交给你，我很放心。”半夏微笑的眼中弥散出点点哀伤，随后将就一饮而下，勉强扯出个笑容，“半夏何其幸运，能有这个朋友……我们来世再见！”

“来世见……”馨汐温柔的替半夏梳理下有些凌乱的发丝，咽下哽咽的忧伤，尽心尽力的帮助她把孩子迎出了这个世界。

半夏不知道的是，馨汐把酒的功能说得很清楚，却唯独漏掉了另一点，那就是半夏不会这么快就逝去，反而会化成一颗桃树的种子，和孩子一起长大，然而没有孩子的寿命长。

半夏感觉生命的流逝，朦朦胧胧中她好像回到了最初，她最好的年华，与秦授相遇。

半夏是个落魄世家的小姐，迫不得已沦落风尘，却始终守住了自己的清白，保持着卖艺不卖身的态度。

一开始她凭借着自己的本领，的确过得不错，老鸨也没为难她。可后来不知为何，惹上了一名高官青睐，她就受到各方面的压力。

这时候，是秦授的出现，解了半夏的燃眉之急。秦授那时是个刚初出茅庐惹下麻烦事一堆却始终侠义心肠的人，尽管遭人追杀，还是能帮就帮。

他配合她演戏，她帮助他藏身。

自古英雄救美，就是一段荡气回肠的佳话。半夏用自己临危不惧的机智获得了秦授的欣赏，秦授也用自己敢作敢当的侠义折服了半夏。

本来毫不相关的两人，在经历生死的考验后，颇有些心心相惜。两颗年轻的心，就这么靠在了一起。

他的郑重许诺，换她一世情深。

怡红院的姐妹们，都羡慕嫉妒着半夏的幸运，她却笑着不发一言，心甘情愿的把自己和秦授绑在了一起，追随他一起过上潇洒江湖的滋味。

倘若重来一次，半夏想，自己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钟山寺}

天赐——齐谦。馨汐——梦臻。若菲——扶桑。无忧——瑾言。

孩子一出生，馨汐就给他取了个早已想好的名字。半夏大难不死，说明这个孩子有被庇佑的福气，是上天赐予的，于是就干脆称呼天赐了。

时过境迁，一转眼，天赐从一名无知懵懂的孩童渐渐长大，从馨汐那里习得一身武艺，长成十六岁的俊秀少年。

在馨汐的眼里，天赐一直都是个无拘无束，开朗活泼的孩子。养的久了，自然会生出亲人的感觉，和他的生母半夏一样，不希望天赐在复仇的路上承受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苦难。纵使馨汐觉得这么做很对不起半夏。

故而，馨汐除了日常的养成，只要有空，就会去小屋后院给桃树浇浇水，洒洒肥料，把它当成半夏一样聊天。

直到后来，馨汐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不对，幸亏她挽救及时，这才不至于后悔不迭。原来，她和桃树嗑叨时隐藏在暗处总感觉有人偷听的人，始终都是天赐，后来轻轻巧巧地被他与若菲玩得正欢的身影蒙蔽。

孩子大了，果然不好糊弄。若处理不当，恐怕导火线会蔓延，这就违背了自己答应半夏许下的诺言。当然，这是后话。

今日是半夏的忌日，天赐隐藏多年复仇的火焰正好迸发。若不是经过一次自己的意外触发，留了个心眼偷听，他还不知道，作为母亲的半夏有这么心酸的往事。

天赐想的很简单，只要是害了母亲的人，无论他是谁，身份何等复杂，就要做好为半夏偿命的准备。

出发前，天赐把馨汐送给他，跟他一起成长的剑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铮亮透出反光为止。

想到那个秦授，天赐觉得分外讽刺。风头正盛的一代大侠，因杀害半夏而前途无量之人，居然对其余事物漠不关心，视金钱如粪土，第二日就剃发出家当起了和尚。

说是为了半夏而感到愧疚，所以打算一辈子常伴古佛。他才不信对方会那么好心！

呵，此等行为，还被江湖人成为重情重义，全无一丝骂名，真是好得很。天赐感到万分不耻，于是加快了进度。

由于是夜晚，香客没有白天多，又多出些寂静的氛围，天赐觉得正是个好下手的时机。

略施小计将打杂的小沙弥远远引开，天赐这才换了一身接近周围环境的暗色衣服，蒙上黑巾，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他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他的目标一直以来都是秦授，也就是如今的无忧。

周围能引来喊声的人几乎为零，只剩下他和无忧两人。所以少年并不担心，自己无法得手，于是他不着急。正好，把当年半夏来不及询问的真相弄清楚。毕竟，母亲至死都未曾明白秦授不顾情分翻脸的原因是什么。

天赐右手持剑，一步一步走向桌旁，步伐稳而坚定——他想找的那个男人，如今已经无法逃脱。

无忧原先的侠士服早就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足足有十六年历史的袈裟。他面色镇定地坐在凳上，似乎在等待着天赐的到来，见到他的时候脸上一丝惊讶慌张也无。

最新沏好尚冒热气的茶盏正在无忧对面的桌上，只是他心知肚明，前来的少年不太有那个心思心平气和地喝下去静静心了。于是他也没有勉强，默默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你来了。”

“我来为半夏讨个公道的。”少年知道不能透露出与半夏的关系，不过他也没有过多精力闲扯，直截了当道，“十五年前之事不知大师是否还记得？”

“阿弥陀佛。”无忧念了句佛号，歉意地朝少年微微俯身，“施主之意，无忧明白，有因便有果。不过，无忧还是要劝施主一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你是想要我放下屠刀？笑话。”天赐心里多了些悲哀，为母亲的识人不清感到难过。几乎是下意识的让秦授在自己心里多了个不好的印象，语气自然不会好，“我今日前来，可不是为了听你训诫指导的。”

可接下来无忧的表现，推翻了天赐对他的认知。

“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天赐听出了对方忏悔的语调，不由神色有些挣扎。殊不知，对方暗自算了算他的年龄，完全可以对的上半夏跳崖前说的孩子，这等语气是为了他做个好榜样。

“施主不必犹豫，昔日佛祖割肉喂鹰，何况是无忧造下的孽，自当偿还。”天赐的眉眼，真是愈看愈觉得的像，作为父亲，秦授很辛苦地一点点挽回自己的形象，难免多些看淡的气质。

料到对方不会轻易离去，也不会被他说动彻底放下，无忧干脆自己迎上前，打算以自己之身了结。

“在佛堂不宜见血，我特意挪到了此处。”颇有遗憾的忘了即将凉下的茶，无忧手气略微波动的情绪，边上前边观察着天赐的反应。

“你……”天赐不由后退几步，后来见无忧没有停下的打算，迫不得已举起剑指向对方，以求他能暂停会儿。却不曾想，无忧真的有赴死的意愿，片刻都不停留。

天赐眼神复杂地望着秦授，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原先的一腔愤懑已经烟消云散，现在就像打碎了五味瓶。

母亲当初选择了原谅，是那么轻而易举；可如今换成他，就像一块大石压在少年的心头，一方面动容于无忧的悔改和承认，一方面是自己离开前许下的承诺。

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是那么的矛盾。他甚至不敢去想，秦授若死，自己剩下的情绪会是什么，落寞，惆怅，还是松口气？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开心了。就算能笑，恐怕也比哭的还会难看。

千钧一发之刻，馨汐突然现身，用她使用的武器挡开了无忧和天赐。天赐眼尖的发现，除了馨汐以外，还有扑向无忧怀抱的若菲。

她的脸上还依稀挂着泪痕，一声哽咽无比的“义父”令他愣在了原地，只觉五雷轰顶。

心力憔悴且经历这么大的变故，天赐在眼前一黑失去知觉的前一秒，深刻地感觉到有一个不亚于当年自己身处半夏的温暖怀抱将他圈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