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顾天衡走后，整个落桐苑乃至凤栖楼都知道顾惜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他们熟悉的惜桐姑娘又回来了，一样的不苟言笑，甚至较之从前更甚。

无人不知为何落桐苑一直灯火通明，即便是熄了，那对龙凤双烛始终无言垂泪到天明。

顾惜桐原本圆润的下颌不知何时竟削减得这般快，尖尖地衬得她娇小的身形越发的纤瘦。身上的脂粉味不知从何时起也变得越发得浓郁，自己却浑然不觉。

一日，虞珩正欲入室伺候顾惜桐沐浴时，发现她只着一件素罗纱衣俯在窗沿安静地自饮自酌，酒色唤起的红霞使得她清丽的水眸多了几分迷离，眼眶微红，不知是酒色侵染还是别绪搅扰的缘故。

一声轻呼，顾惜桐蓦然惊起朝室外奔去，赤足在青石板上烙下湿湿的足印，广袖轻扬自顾自地便舞了起来。清辉恋恋不舍地覆在庭院里忘情沉醉的女子的身上，似是为她惊艳的舞技无声加冕。

一曲而终，顾惜桐失神地瘫倒在地，杯中的美酒剧烈地晃动着，依旧是没有溢出半分。神色瞬息变化着，终究归于平静，“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终久是错过了！”浅浅吟哦声彰显着内心动荡不定的情绪，末了转成长长的叹息消散于风中。

那夜以后，落桐苑再也没有彻夜灯火，顾天衡的名字也随着大病一场的顾惜桐，逐渐成为了这里的禁忌，不再被提起。那支素银梧桐钗也被层层白绫包裹封存在重重锦盒内。

而今，凤栖楼，欢声笑语如昨，仿佛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什么都没有发生。

夜已深，顾惜桐对镜而坐一下一下地梳着自己的青丝，任它与篦子肆意纠缠，狠狠一拽，一缕发丝随之而下。或许，只有以这样的方式才能品尝到些许痛意，才能证明麻木不仁的自己是活着的。

手腕一痛，身子一轻，旋即被带入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唇舌间熟悉的纠缠，试图勾起以往的回应。不想，带来的却是冷漠的对待。

这时的顾天衡捧起面前这张朝思暮想的螓首，粗糙大掌一寸一寸地摩挲着她的脸，勾勒出她的轮廓，“惜儿，你真的一点都不想我吗？”小心翼翼地语气将她筑起的坚固壁垒瞬间击破。

似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输了的事实，顾惜桐扭过头努力地避开那双灼人的双眼，“不想！”沙哑的语气仿佛将一切的思念，无尽的言语都掩盖得异常完美。

霸道的舌头撬开了她的牙关又开始了一轮新的攻势，却引得她陷入连连被动中。

顾惜桐闭上了双眼，装作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可是心却早已沦陷其中。她慌张，她想要逃离，她想要大声地宣告，她已经忘记了，不再爱他。可是为何身子却努力地，笨拙地回应着他的索求，不遗余力地宣告自己是爱他的。

顾惜桐狠下心来，狠狠咬了下去，迫使顾天衡不得不停止了进攻。

他用手抹了一把被顾惜桐咬出血的嘴唇，得意地炫耀道，“娘子，你还是爱我的！”

“登徒子！”顾惜桐一把推开他，朝门外走去。不料，从背后被人一把抱住，不管如何挣扎，铁臂却越收越紧，不动分毫。

“放开我！你个混账！快点放开我！”

“不放，就是不放！你是我的妻，就是死，我也不会放开！”顾天衡闷哼一声，硬生生地挨了怀中女子的一记粉拳，双手俨然不动。

感觉到怀中的佳人微微地颤抖着，将她一把扳回来。看着那张落雨梨花的玉容，两行清泪无声地滚落，仿佛要把心都揉碎了。

顾天衡拂去了散落在顾惜桐脸上的发丝，凑上前去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水，“不要哭了，惜儿！你再哭我的心都要碎了！”这般的软硬兼施早已使久病初愈的顾惜桐失了力气，软软地倚在他的肩头。

顾天衡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感觉着心爱之人的心跳，仿佛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我只知道，你难受，它也会难受，尤其是这里。”他攥着顾惜桐的手，慢慢牵引移到心脏的位置。

顾惜桐的玉手想要逃离却被他牢牢握住，“既然上天让我得到了你，我是不会放手的！除非我死，除非你先放手……”

顾惜桐伸手捂住顾天衡的口，泪眼朦胧却盈满了笑意，“我不想听这些。不管从前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在我身边的是你，这就足够了！”

顾惜桐深吸了口气，玉指轻戳自己胸口的位置，“天衡，我只知道，看不见你我很痛，这里会更痛！”

迎接她的不是什么山盟海誓，只是一个普通的拥抱但胜似任何的甜言蜜语。从这一刻起，两颗心跳动的频率是一致的，且不分彼此。你痛我也会痛，你开心我也会为你开心，它在某一特定的时刻，仿佛建立起了一种特殊的联系。无论身在天涯海角，黄泉碧落，我们都能够感受到彼此，或许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心心相印。

那一晚，顾惜桐抚着鲛纱帐上绘着交颈高歌的鸳鸯，枝叶相扶的合欢的图样，侧过身对着身旁熟睡的顾天衡喃喃自语道，“天衡，你知道吗？姑姑告诉我，青楼妓子是不可能得到真心的，可我总是不信！我真的很庆幸上天给了我这样的机会，让我能够遇见你，和你一直在一起！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对吗？”

困意渐渐染上了这双灵眸，顾惜桐合上了双眼沉沉睡去。这时身侧之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在她的耳畔坚定而又缓慢地说道，“会的！你是我的，谁都不可能抢走！”

清晨的第一缕晨光落在这张朱颜上，即便是胭脂未施，这张脸依旧是倾国倾城。

“来，让为夫来帮娘子梳妆！”背后传来温润的声音听得心房一阵暖意。

顾惜桐合上双眼，羽睫不住地颤抖着，朱唇俏皮地勾起，“好啊！让妾身来看看夫君的技艺是否退步了呢！”

“好啊！你个小妖精！竟敢质疑你的夫君，长胆了！”

“哎呦，我在这儿！夫君来抓我呀！依我看，抓不着，抓不着！”顾惜桐一边躲避，一边回头做着鬼脸，扬言挑衅着顾天衡。

毕竟是身为女子且又是大病初愈，顾惜桐气喘吁吁地倚在门框上，放声大喊不公平！一旁的顾天衡则是一脸得色，挑起顾惜桐消瘦的下颌道，“娘子听话，可要愿赌服输啊！若是觉得夫君不行，那么为夫大可证明一番！”

顾惜桐一听如此露骨的话，顿时羞煞了双脸，愤愤啐道“登徒子！不要脸！”故意扭过身子，不理顾天衡，这受气小媳妇儿的架势逗得顾天衡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为夫给娘子赔礼，可好！”说着，只见顾天衡后退一步，恭声作揖。

“哼，没诚意！”

见顾惜桐还是一副不理自己的样子，摇摇头只得掏出一个做工精致的紫檀盒子，盒身皆是雕刻着梧桐的花纹，散发着清淡的香气。

顾惜桐十指慢慢拂过每一处纹样，显然是爱不释手，又不想就此作罢，只得违心地撅起嘴摆出一副不买账的样子。似是见到了他的许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盒子。只见一派珠光夺目，为避光芒不得不闭上双眼。

原来是梧桐纹样的一套头面，却在盒子的一壁留下了一处空白，独独少了一支钗子。仔细瞧来，盒中所有的纹饰皆是仿照那支素银梧桐钗所打造，却不想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他竟能记得！心下不由得惊喜万分，又为自己的先前那般而异常羞愧。想必他这几日定是在为此物奔波吧！

垂眸取出其中的一支步摇，摩挲着其上的划痕，突然眼里微涩，百感交集。其上以瘦劲挺拔的瘦金体，写着款款小字：黄泉碧落不负卿，落款是吾妻惜桐。

“哭什么，还不把那支银钗拿出来，让为夫帮娘子带上！”顾天衡笑着催促着顾惜桐。

顾惜桐忍住哽咽，只是不住地点头，看着镜中的如花笑靥在唇角开出最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