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灰暗的服饰似与夜色相溶，仿佛凭空出现在火堆旁一般，略微扫了一眼一旁熟睡的少女，低头恭敬地拱手答话。

“主子，大公子在京中以商议朝政为由召见了陆国公，安平候等人。”

那人满目沉静，掌心收拢，右手指尖轻轻从其上抚过，默默听着。跳跃地火光静静地倒映在手中的碧箫之上，通透的玉身染上半边绯红，光彩灼灼。

气度高华，浑若天成，周身的气息仿佛是骤然凝结，眉目流转又换成了一股懒散的神色。

苍旻见状刚刚略抬起的头再次低下，果然这才该是二公子，方才来时见的柔和之色好像是做梦似的骤然不真切起来。

半晌不见回话，穆宇不由侧目，不悦道，

“穆宣亲自召见……在府中?”

“是，宫中理政殿尚未修复完全。前几日兖州大涝事态紧急连夜召了几位大人去。”苍旻见状忙敛了心神，沉声答道。

“处理政事，不调钱粮，不查府司，偏偏召了几位军候去做什么。”

悠闲的口吻，似是发问，却又像早就胸有成竹。

“兖州现下什么情况了?”

“河水冲垮堤坝百姓流离失所不说，又突发瘟疫。兖州离洛都不过百十里地，大部分难民向京郊涌来。”

穆宇眸色沉郁，无奈的低头浅笑。是啊，逃到别的地方还不如逃去有人管的地界，只可惜，如今的洛都早不似当初，既无天子，又何来的天子脚下。

“此次疫情来势汹汹，没有丁点预兆。前去处理洪涝灾情的巡御史大人新官上任，到达驿站的第二天就被灾势打了个措手不及。”

越是平静就越是不平，眼前这个人从来都是这样。看着若无其事添着柴的自家主子，苍旻心中一涩又适时加了一句。

“哦?是哪家的?”果然有了回应。

“司空大人的得意门生，丞明台副使史攸。”

“贺晋徽那个老狐狸的学生。”

“是。只是据说这位史大人官风颇正，为人严谨清廉，几于刻板，甚受沈恪大人倚重，只是一直未得时机。此次赈灾款项数额巨大，新朝局面未定，是由沈大人推举，大公子代陛下下的旨意，任命史攸大人为西南巡御史。”

听到沈恪二字，穆宇就是一阵好笑，这位沈大人自己就一板正经，三句话离不了圣人夫子，他看上的人……唇畔逸出一阵轻笑 。

“穆宣倒是会做人情。代行旨意，父皇病重昏迷不醒，他倒是让父皇下个旨意看看。真当满朝文武都是傻子么？”

“借着沈大人的手，送他亲舅舅个人情，还得让史攸亲自接下，他这一箭射的还真是值了。”

穆宇手中的箫不住的翻转着，轻轻敲打手心，若有所思。

“听说司空府二小姐贺馧漪去年便到了出嫁的年纪，端慧县主做的媒给她定的就是这位史大人。”

“怪不得此次议政大公子还特别派人去请了闭门称病的司空大人。”

“他去了？”凤眸微侧，唇角不由自主的上扬。

他知道，就算其他人都站在自己皇兄身后，他的这位舅父也会毫不留情的拆他的台。

“没有。反倒是礼部的贺涟年大人次日去了大公子的府上。”

“还有呢？”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他贺晋徽位极人臣有一意孤行的资本，可到底……贺家不只有他一个人。

至于礼部，穆宇嗤笑。紫横台的人口风紧的很，黎辛更是只老狐狸，满朝文武都探不出的事，就凭贺涟年那个蠢货……

“何老将军追剿凤朝余孽，自东北苍兰山方向率三十万大军一路向西入京。”低沉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可是他还是听出了几分刻意。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声调未变，可是苍旻知道，主子最厌恶的就是欺骗。

“……”他略一沉思，还是如实开口。

“小侯爷在府上……排兵布阵，薛将军三天两天往府里跑盯的死死的。商家最近没什么异动，只是又盘下了几处店面。这个……”

“是闫公子给您的信。”一番犹豫，终于还是掏出了怀里东西。

穆宇接过信，却并不拆开，悠悠开口，“他自己走的，去哪了？”

“说。”依羽然的性子，信里交代的事会极尽详细周全，却独独没有，他，去了哪里。这个，五年前他就无比无奈的知道了。

气氛阴沉，苍旻只觉得头皮发麻，心一横，“兖州。”

半晌不见回应，忍不住小心的抬头，却正正撞上自家主子投来的目光，不由身子一缩。

“青玑崖地处苍兰山余脉，是灾民入京的必经之地，瘟疫的事交给华大叔去办。”

悲天悯人，穆宇笑自己，做灵医不该，做帝王更不该，可好像有谁告诉他，做天下的主人就是胜了其他人，那么，你就该有胜者的气度。

可是现在，他没赢，却也算不得输吧。

“主子，那你呢？”苍旻闻言一怔，不是说好了回去么，突然间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改道兖州，两个病秧子搁一起，我怎么能放心他们留在那儿，而且苏渐……”穆宇笑笑，他了解他的病情，更知道他的心情，这个节骨眼能让他不惜亲自出京前往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至于苏渐，穆宇眸色一暗，他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苏先生?”苍旻不明白主子是从何得知的，却知道他阻拦不了。

“那这位商姑娘……”

又添了一把柴，缓缓站起身来，视线扫过门槛，语气顿了顿，“带着她，同去。”

“可是……”

倏而传来愈来愈清晰的呓语声，睡着的女子似是要醒来。穆宇眸色一暗，轻声道，

“你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