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暖如和旭的樱草之色此刻却远胜露夜寒凉，谦润神情的人就那样一步一步走到商云镜跟前，眼底的凝重浓郁成一团阴影，倏而溃散迸出一抹笑意。

“云镜，一如既往的滴水不漏、心思难测，就是不知我这府邸门面残破，供不供得下商兄这尊金佛。”

眼角轻挑，虚实不明的语气只换得茶青长衫的男子更深的笑意。

“金佛倒也罢了，就怕是块不堪重用的烂石头。”羞煞京中多少闺阁千金的绝美容颜，也只有开口说话和指间转起一直随性斜插在腰后的白玉长笛时，才会有人记起，这是温采，当年长儒论道驳退三百名家、血洗青山派被逐出师门的已故靖安大将军温崇的三公子，江湖上曾经赫赫有名的四绝公子之一。

商云镜若无其事的抚平袖角，泰然起身，笑吟吟道，“有我，你不一定赢，但没有我，你必然会输。那就要看你穆宣是想做个闲散王爷还是九五至尊。”

不知何时，绣着银线的云锦袍角已经来到书案之前，一枚白子被轻巧的放进棋盘，截断的黑白棋脉顿时活了起来，二者自左右同时成龙，细密布着在每一个关键之处，虬须盘卧，厮杀缠斗。

“我的话你信与不信都无所谓，因为……无欲不官，无奸不商，坦白讲，我不信你，你当然也可以。明白的说，连我也不知道在你与穆宇之间选择哪一个是正确的。”商云镜不丝毫在意身边两人渐沉的神情，继续悠悠开口，

“我可以选择弃车保帅，锋芒暗敛，再等个二十年，可一旦陛下驾崩，遗诏皇榜朱敕昭告天下，你的棋就是彻彻底底的死局。”

他似是喃喃自语却又让每个人都听的格外清楚，“王姬固然尊贵，我商家的小姐也是如珠似宝，你明白，我也明白。”

轻笑转身，话已至此，当真再没什么好说。抬手披起一旁的斗篷，重新燃起灯笼，转身要出门。

“等等。”温采思及什么骤然开口，递给马上要踏出门去的那人一个东西，商云镜低头依旧神态自若，眼底却早闪过一丝晦暗。

温采语气调侃却泛着莫名的深意，“你听没听说，酒坊里有伙计被人杀了。”

那是一枝素净的银钗，尖端清晰可见的血迹渗入刻纹，那是青弦的，是他亲手给她的。

城外的林子里，一个破旧的小木屋掩映在道旁密林深处，几块木头粗糙拼起的门被轻轻推开，送出一阵呛鼻的腐朽气息，还有震落的尘土。

“咳咳，咱先在这凑合一晚，明天我们就有地方住了。”青衣男子一边咳嗽着，一边把外袍褪下盖在堆起的草垛上以免伤到她，按了按收拾妥当，回头朝她笑笑。

商青弦心头一暖，亦回了一笑。想了想，还是把帽子解开，把里面胡乱绕进去的头发尽数铺散开来。

“给。”低垂的眼眸前出现了一枝简单的木簪，递过来的手上还沾着木屑，这是……刚做好的么？

这时才想起，自己逃出来匆忙居然忘记拾回自己的发钗。

而那簪子，神色瞬间恍惚……

“拿着，不是每一次都能赶上我心情好的时候。”

那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顶着温文尔雅的神情笑成凉意彻骨的模样。

幽兰生前庭，含熏待清风。他就像是山巅断崖之上一朵迎风而立的空谷幽兰，没有一丝棱角与生硬，却是用柔和宽容的外表包裹着溶进骨子里的凉薄。

他，一直一直都是这样的，施舍似的给予一分希望，再加倍给予十分失望，在美梦成真的刹那一寸寸亲手打碎为了禁锢你而营造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