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回到玉虚殿时，青儿看她满身伤痕，哇地哭了起来，丫头哄都哄不住。

长生老人大喝：“哭什么，还不快去给她上药去。”

青儿擦掉眼泪，“我都急糊涂了，姑娘跟我走吧。”

回到房间，青儿边抹着眼泪，边将药从药箱里拿出来。“姑娘，把衣服脱了吧，我好上药。”

闻言，丫头将染着血的衣服脱掉，背对着她。 瘦弱到可以看见脊骨的后背布满了鞭痕，每道痕迹都鲜血淋漓。青儿心一疼，眼泪又忍不住流了出来，“会疼，姑娘忍着点。”

“姐姐，我不怕疼。”

青儿嗯了一声，开始处理伤口。当药酒涂满后背，将血污清理干净后，丫头小脸儿已疼得煞白。她凄然笑了，命途多舛啊。

青儿将药粉撒上，每一寸伤痕都不放过，她上得仔细极了。至右后腰处，动作一停，她问：“姑娘这个是什么？看起来很漂亮呢。”

说罢手指轻轻一点。

冰凉的手指点在后腰上，丫头打个战栗，脸如寒华，她声音止不住颤抖，“那个、是胎记。”

“哦，原来是胎记，好漂亮呢。”青儿又忍不住看了两眼。朱色的莲花，璀璨盛开，花蕊肆然摇摆，就连花瓣纹络，都极为清晰。

这么别具一格的‘胎记’，她还是头一次见。

思此，又深深看了两眼。

然后，就心无旁骛的给丫头上药了。

将最后一层纱布裹上，青儿又从柜子里取出一身新衣服给她穿上。“姑娘身上有伤，这几日就不要修行了。”

“好。”

青儿抚上她的头发，安慰道：“青儿信姑娘不会伤人，姑娘不要想不开，闷坏了身子。”

丫头冲她咧嘴一笑，“哪能呢，我可不是那种想不开的人。”

青儿忧心，连带着脸上都有了愁苦的表情，“她们真可恶。姑娘伤成这样，你师父他要是回来……”

一定不会善罢甘修的。

欲言又止。青儿甩甩脑袋，“不说了，姑娘好好休息，有事喊我。”

丫头点头，看着青儿莲步轻移出了门。颓然趴到枕头上，用来伪装的坚强也剥落了。她撇着嘴，眼泪簌簌，混账师父还不回来？再不回来就等着给你徒弟收尸吧。

容和镇。

楚桢玉到鸳鸯楼时，已经有侍从小童等在门口，见他来了，赶忙将人请到楼里。小童把人引上二楼，沏上一壶好茶，就垂首而立于门外。

上好冰泉水沏出来的茶，味道果真甘甜。斟上一杯，慢慢啜饮着。

不大一会儿，金苏推门进来。狐裘上挂满冰凌，连带着鬓角眉梢都结上了一层白霜。他看到楚桢玉，一笑，道了一声早。

楚桢玉皱眉，“你出去了？”

金苏将狐裘脱下，挂到门后，“对，琅琊阁有事，需要我回去处理，回去那几天，恰好死卫将消息传出，我就赶了回来。本以为会比你先到鸳鸯楼，失策了。”

“我也是刚到。”

两人寒暄一会儿，就直接切入正题。楚桢玉问为什么没有那孩子的消息，反而是千面狐狸？

金苏抿了一口茶，将他知道的事尽数说了出来。他的线人去青平城找线索时，却发现当初所有的痕迹都被抹除了，关于那个孩子所有的线索，也已经全部断除了。

楚桢玉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抖落几滴出来，落在手背上。“怎会？”

看着他灰白的脸色，金苏道：“现在只有一个不算线索，却是线索的线索，和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楚桢玉皱眉，“难不成是千面狐狸？那不过是我当初胡诌的东西。”

金苏摇头，“非也，非也。此千面狐狸非彼千面狐狸。”

说到此处，金苏挑起眉梢，神秘一笑。

楚桢玉瞪眼，“敢卖关子，我就拆了你的鸳鸯楼。”

金苏默。

果真跟这个蛮夫玩不得神秘。

“我们查到这个千面狐狸被上尉迟的暗卫追杀，缘故、是被你拖下水的。上尉迟的暗卫都认为他手里有那个小孩儿，让人想不通的是，这个千面狐狸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味逃脱，像是默认了。”

楚桢玉皱眉，“一般人遇到这种事，定会拼命为自己开脱，谁想过刀口嗜血的生活？除非……”

他看向金苏，金苏缓缓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楚桢玉手指扣上桌子，“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金苏又是神秘一笑，“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有等线人回来再说了。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楚桢玉瞟了他一眼，“说什么？”

金苏笑容奇怪，“这个千面狐狸，和你长相有七分相似。有趣的是，他也叫‘楚贞玉’。”

楚桢玉的脸立马晴转阴。

看到对面那个男人隐隐发黑的脸，金苏乐开怀了，“更有趣的是，他还无恶不做，出入花柳巷就像出入自家大门一样随意。”

楚桢玉脸色难看，“所以？”

金苏忍着笑，故作严肃的说：“此事，琅琊阁爱莫难助。还需要楚公子重出江湖为自己正名了。”

楚桢玉眉峰皱起，“我知道了。有时间，我会去会会那个人的。”将杯子放下，“若是无事，我先回去了。”

金苏手肘放到桌子上，又用手托着下巴，笑眯眯道：“再会，楚公子。”

“嗯。”

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抬步正欲走时，金苏又喊他。他纠结的说：“等等，我好像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

停步，回头，他一脸的无奈。

金苏揪着头发，“是什么呢？究竟是什么呢？”

看着抓耳挠腮的金苏，楚桢玉翻白眼，一甩衣袖。

“你慢慢想，我出去给丫头买些东西。”

刚刚转身，金苏‘呀’了一声，一把蹦了起来，“我想到了。”

扭头看他，“你想到什么了？”

金苏面露微笑，双手垂在腿侧，宽大的云袖绣着小朵的梨花，银色的梨花儿闪着光辉。他说：“你当初救的那个孩子，是泉阳国的虹景公主。”

楚桢玉一愣，迈出去的脚又慢慢收了回来。

金苏一字一字说得极缓，像是要把这句话敲进他心里。意在告诉他，这件事已经不是简单的找人了，上升到国恨家仇的层次，希望他着重考虑。“还是泉阳皇族最宠爱的公主。”

楚桢玉抬头看他，一双眸子里思绪万千，唯独没有夹杂一丝退缩的神情。“我知道了。”

“她身份特殊，你还要找她吗？”

“对。”

“找到她，说不定会将你牵扯进去，毁了你大好前程，你舍得？”

前程？嘴角勾出一个凉薄的笑，功名利益对他来说，只是一坨粪土，他楚祯玉再也不屑要了。“楚桢玉早就没有了前程，我只是想找人。”

金苏定定的看他，“我知道了，祝你好运。”

楚桢玉颔首，“谢谢。”

言罢，就往外走去。

金苏趴在栏杆上，看着他一袭白衫疾步远去。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红尘琐事，万千灰尘，终有一天，你会选择自己迷了眼，要么走进三清池，要么堕入无间地狱。

楚桢玉，我能信的人，只有你；她能信的人，也只有你了啊。

金苏笑得意味不明。而这时，小童走了过来，将准备好的暖炉塞进他手里，接着便垂手立在一边。

暖炉是热的，心也是热的。暖炉抵不了寒冬，迟早会变冷，人心抵不过利用，终会凉却。看向窗外，鸳鸯楼下那株湘妃竹上还有冰雪堆积，他慢慢的说：“寒冬腊月了，我们快要离开这里了。”

听他这么一说，小童一脸的雀跃，原地转了个圈，就要往外跑，“我去收拾东西。”

“急什么？还有一场戏没有做足，现在走了，出了纰漏可就没得玩了。”金苏站直身体，往三楼走去。“那个老匹夫最近有没有行动？”

小童摇头。“阿木说，没有。”

“嗯，你让阿木小心一点，一旦苗头不对，就赶紧撤出来，万不可因为一点侥幸而赔了命。”

小童又行礼，“我知道了，主上。”

金苏叹息着往上走，“唉，自从碧春酿的老板娘走了之后，这容和镇就少了一道风景，那飘香十里的酒香，闻不到喽。”

小童哑然失笑，又恭敬回道：“主上说的极是。”

楚桢玉出了鸳鸯楼，往灵阁走去。买了一根发簪和一副耳环，包好之后，小心翼翼揣进怀里。略微冰冷的布包贴着内衫，稍微有些冷，他却忍不住心热。他那个可怜的小徒弟，平日总是一个木簪子挽住头发，一点儿也不像女孩子。也不知她看到这些，会高兴成什么样？思此，楚桢玉禁不住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