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木门豁然而开。一抹丽影携着漫天金光，心急火燎地闯入室内。见无人应她，将怀中的木盒子重重地往案上一搁，自顾自地取来杯子，倒了杯茶。

正欲端起茶杯往口里送，只听“哐当”一声，杯子落地，碎成了两半。

“哎呀，多好的杯子啊！妹妹一时手抖，姐姐不会怪罪妹妹吧！”红绡跟没事人一样，神色自若地拍了拍手，理了理裙上的褶皱。

窗边的女子终于动了动，“妹妹若是喝不惯这儿的冷茶，何必拿我的杯子撒气！玉琳居里皆是上好的君山银针，妹妹只需动动嘴皮子，自然便能心想事成！”淡漠的语气让人听不出喜怒。

昏暗的室内又恢复了先前那般，一声浅浅的吟哦打破了沉寂，“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红绡玉指轻扣着桌案，扭头看向顾惜桐，咯咯的笑道，“想当年，红绡这名字还是姐姐取得呢！”

顾惜桐回过身，一脸好笑地看着红绡，“妹妹今日来此，只怕不仅仅是为了喝杯茶这么简单吧！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这般吞吞吐吐的，可不像你红绡的风格！”

“好！”红绡一拍桌子，江湖人士身上的豪气立时展露无遗，倒让顾惜桐哭笑不得。

“姐姐果然快人快语！小妹佩服！嗯，那个，我听阿珩说，你一个都不选！”语毕，生怕看到顾惜桐冷冽的眼神，飞快地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着，以平复着心中的不安。

顾惜桐闻言秀眉微微一挑，“是，也不是！只是，妹妹问这干什么！”

“噗”地一声，水雾弥漫，红绡将含在口中的茶水尽数喷出。

顾惜桐轻巧地避于一侧，挥了挥衣袖，葱指悠闲地拨弄着头发，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而这位肇事者可是尴尬万分，干咳了几声，低头装傻。

“妹妹今日来我这落桐院，是打算再打碎一个杯子，然后告诉我一声，碎碎平安，好事成双不是！”

“不是的，不是的！妹妹来此，只是为了问问姐姐是否已寻到了心上人！”红绡连连摆手，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顾惜桐眉间冷意顿生，“那么，无端提起这个，是你的意思，还是她们的意思？”

“呵”，笑靥如昨，一朵妖娆的芍药又卷土重来。“是了，我一走，凤栖楼自然归于你手！这会儿不知又是哪位军师在背后出谋划策，只是这一计太过低陋，不似妹妹往日立竿见影的风格啊！”

依旧是平淡无波的语气，却让红绡的俏脸一阵青白，贝齿抵着红唇，怯生生道，“姐姐，姐姐冤枉妹妹了！我，我，我只是来送东西的！哪里知道那么多嘛！”抽咽的语气中存着三分委屈，更令人徒生七分犹怜。

“是么，送东西！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这个时候送！”

“真不愧是我的好妹妹！你这颠倒黑白的工夫，可真的是越发见长！简直是无赖，打坏了我的茶具不说，这反倒是我的错咯！”顾惜桐看着红绡，周声散发着寒意。最后的一缕余晖似是贪恋她的娇容，依旧无法温暖她分毫。

见红绡耷拉着脑袋，心念一动，走上前去，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清鸢，你都十六了，堂堂凤栖楼的二当家，怎么到现在还像个孩子！你这样，若是我日后走了，怎么敢把凤栖楼交给你！”

红绡忍住眼里摇摇欲坠的泪水，“我以为姐姐只记得红绡，早就不知道把鸢儿抛在哪个角落里了！”

顾惜桐将红绡抱得越发的紧，扶正了红绡鬓间的一支步摇，“怎么会忘，怎么会忘记了，我的小清鸢呢！虽然你打小就蛮横不讲理，横行霸道。可是……”

“可是，什么！”红绡抬头看着顾惜桐，眸子里面水汽氤氲。

顾惜桐吻了吻她的脸颊，接着道，“可是，每每我被姑姑罚跪的时候，也只有你会变着法子的给我送吃的！”

“有时是一个馒头，有时是我最喜欢的梧桐酥！即便意景轩离凤栖楼再远，只要我想吃，你也能想尽法子给我找来！”

“在旁人眼里，你处处与我针锋相对。在凤栖楼里，争风吃醋，引起轩然大波。为了争夺花魁的位置，煞费苦心，对我甚至欲除之而后快。但事实上，我家鸢儿是这世间最善良的姑娘，有着最柔软的心。”

红绡从顾惜桐的怀里挣脱出来，“姐，可是我做了那么多错事，为什么你还愿意纵着我，包容我？”

顾惜桐莞尔一笑，轻点红绡的眉心，“因为，你是我的好妹妹！我可只有这么一个！而且，我也答应过姑姑，要一辈子照顾好你!”

红绡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掏出钥匙打开了木盒子。在开启的一刹那，金光耀眼，顾惜桐不得不用广袖微微挡了一下。待光芒散去，饶是打小生活在凤栖楼里的她，看着这儿满盒子的珠玉琳琅，亦是说不出话来。

顾惜桐取出一支鎏金缀珠的步摇，又重新放了回去。指尖轻抚过那枚白玉扁方，目光掠过那串串珍珠项链，颗颗玉玲珑，翡翠玉镯，祖母绿扳指，珠宝首饰，应有尽有。最后停留在一对白玉镯上面，目光已然明了。

“啪”地一声，合上盒子，淡淡道，“这份礼物太贵重，心意我领了！盒子还请妹妹还是拿回去吧！且不说旁的，这对玉镯子是姑姑留给你的嫁妆，我不能收！”

“可是……”红绡欲言又止。

“且看今晚，诸位姐妹的心意，惜桐心领了！若是无事，妹妹请回吧！”手一扬，无疑是送客的意思。

红绡看了一眼顾惜桐，抱着木盒子出了落桐院。

月色朦胧。青墨境内人潮涌动，像约定好了一样，皆朝着一个方向而去。若是外来客一打听便知，今日是凤栖楼头牌惜桐姑娘择婿的大好日子，亦是乐得前来讨一杯水酒，一饱眼福。

顾惜桐一人坐在菱纹繁花铜镜前，仍是着一袭素衣，三千乌丝更是散在肩上，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像极了一个毫无生气的瓷娃娃。远远看去，就仿佛沉睡了一样。

虞珩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二话不说拔下鬓间的银簪，挑亮了烛火，执起案上的梳子，开始打理顾惜桐的发丝，边打理边从镜中暗暗观察她的神色。

见她这般毫无生气的脸，在心中轻叹，忍不住开口道，“桐姨，您还是在惦记着那位顾公子吧！”

见她稍稍动了一下，心中更是增了几分笃定，“您这样子，想必他亦是不愿意看到！有哪个男人，愿意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子，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顾惜桐眨了眨双眼，那双无神的眸子里透出了点滴星光，只是转眼又敛去，恢复了平静。

虞珩心中大喜，面上不露分毫，仔细一瞧便知自己的话起作用了，又是加了一剂猛药，“桐姨，预知后事如何，今晚一看便知！咱们说句不好听的，哪怕不成了，您起码也努力过，不后悔是不是！”

窗外清风入室，烛影摇红。说它调皮，不如说它通人心意，偏偏翻到了昨日还在读的《鹊桥仙》，寥寥数语映入眼帘，“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忍顾，忍顾，真的狠地下心吗？真的能够断的了吗？还是以此充当相安彼心的借口罢了。顾天衡，想必你也不愿惜儿就此忘记吧！

顾惜桐抬首看着镜中的自己，眼中水雾朦胧。

片刻后，传来淡淡的声音，“阿珩，替我梳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