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情景，王守仁想挣扎地站起来，但手用不上力，脚又跟别人拴在了一起，费了半天劲，怎么也爬不起来。

一一被他一喝，手上的劲稍稍松了些，许阳才缓了口气。一一使了个眼色，明枫负责盯住那些人，张三冲到了王守仁面前，挥刀就砍。旁边不论是犯官还是锦衣卫，都以为他出声惹恼了贼人，这次死定了，尤其是那些犯官，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有几个当场就被吓晕了过去。

却听“噼噼啪啪”几声，王守仁身上的木枷和腿上的铁链应声而落，他顿感浑身一轻，张三赶紧将他扶了起来。

“大人，你怎么样？没事吧？”

张三这么一问，其他人皆不可置信地看着王守仁，哪还猜不出这些人的来历，只是他们从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家伙，居然有武功如此高强的护卫。

王守仁也顾不上回他，他一脱困之后，立即推开张三，冲到了一一身边。

“娘子，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不要伤人！”

他这话一出，那些人更是惊诧得几乎瞪掉了眼珠子，有几个在那日的酒宴上见过一一的，当时只觉得这美娇娘脾气甚大，却哪里想到她竟是如此煞星，想想不由得后怕。

一一一听这话，又是气恼又是委屈，这家伙让她揪心了这么久，见面的第一句话竟是为这群畜生求情！

一一看着他恳切的目光，最终还是心软了，她手指轻轻一抖，那钢丝“嗤”的一声轻响，被她收了回去。许阳在鬼门关前兜了一圈，刚松了一口气，忽然胸前一滞，被一一封住了穴道，软倒在地。

明枫摇摇头，显然不赞同，但也照样将剩下的那群喽啰封住了穴道。那些人和许阳一起，被丢在一起。张三也没闲着叮叮当当地一阵狂砍，将那群犯官的束缚都解了下来。这些乍得自由的犯官们讷讷地看着他们，不知该如何反应。

一一哪里顾得上他们，能顺手将他们救了，便算是看着王守仁的面子了。看着王守仁的狼狈样，一一仍是生气。在他灼热的目光下，一一冷冷地看着地上那些平日里嚣张跋扈、鱼肉百姓，现在有如待宰羔羊的锦衣卫，一言不发。

“这些人留下来是个祸患，留不得。”一一冷道。

她话音刚落，地上的那群人顿时哭爹喊娘地求饶起来。“大侠、女侠、家中的三岁小娃，八十老母”等等陈词滥调不绝于耳，倒是许阳，眼中虽满是惊惧之色，却强忍着不肯开口求饶，别过头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明枫听得厌烦，猛喝了一声“闭嘴！”，吓得他们谁也不敢再开口了。

王守仁听到她的话有点生气了，责问的话就没过大脑冲口而出了。

“你到底是来救人的，还是来杀人的？！我不用你管！”

一一闻言愤恨又委屈地瞪着他，王守仁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伸手抓着她的胳膊，软言求道：“娘子，我……我一时心急说错话了，你别生气。”

一一咬了咬下唇，强自平复了情绪，转身轻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一一走了几步，感觉到王守仁没有跟上来，她转身看向王守仁。王守仁心虚之余，微微侧过了头，气氛登时变得微妙起来。明枫看着这二人，没想到在这个紧要关头他俩居然闹起脾气来了。

“我说姐姐、姐夫，我拜托你们什么话、有什么火等我们安全了以后再说，这里是官家的驿站，随时有官兵会过来，再不走就麻烦了！”

明枫对这两人不分时间地点的闹情绪有点恼火，张三察觉不对，轻轻扯了扯明枫，对他摇了摇头，明枫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了。

“我不会走。”

王守仁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浇灭了一一心中最后一点侥幸。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明枫先急了。

“姐夫，你说什么胡话？！你不跟我们走，难道还要去京城送死啊？刘瑾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放过你？！”他这个姐夫什么都好，就是有的时候犯起浑来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王守仁像是没听到似的，只是定定地看着一一，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了一遍：“我不会走，我想这里也没人会走。”

一一看着他，再木然地扫了一眼他身后的那些犯官。他们一个个神清憔悴，却都异常的坚定，有几个挣扎了片刻，最后低下了头，却没一个挪了脚步。

一一看着这群自命忠贞的笨蛋，顿时火冒三丈，她好不容易压下火气，看向丈夫，凄然求道：“相公，你就是不想自己，不念及我们十几年的夫妻情分，也应顾及家中的公公、爷爷奶奶，他们这么大年纪了，你难道忍心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的话让王守仁眼中闪了闪，却仍是回以沉默。一一看着他，咬牙道：“相公，你放心跟我走，我一定保证你王家人毫发无伤。只要一出京城，天大地大，哪里不是容身之地？！相公，以公公和你这般耿直的性子，若是不走，如何能在刘瑾那阉贼手下留得性命？日后你我仗剑江湖也好，你隐姓埋名开馆教书也好，我都依你。”

王守仁听得心如刀绞，却逼着自己狠下心来，他抽回了手，对一一摇头道：“我王守仁俯仰无愧于天地，又岂能苟且偷生？这世道乱了，需要有人出来还苍天一片清明，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姐夫！”

明枫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迂腐。一一急了，抓住他的胳膊，憋了一整天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扑棱棱地落下来，一颗颗滴在他的手背上，却仿佛滴在王守仁的心里，烧得一阵灼痛。

“相公，你得罪过刘瑾，他不会放过你的，他要的不过是一个由头，回京就是死路一条，你怎么这么傻？”

王守仁淡然一笑，推开了她的手，道：“你我已不是夫妻，你带着他们走吧。我的事，我王家的事，不用你操心！”

“大人！”

“姐夫！”

一一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身躯轻颤。明枫见状，赶紧上前扶住她。一一倔强地挣开弟弟，紧盯王守仁，问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求仁，得仁。”

这是王守仁的回答。

……

一一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忽然狂叫一声，踢起了地上的鞭子，对着许阳他们就是一阵狂抽，于是又是一片惨叫声和讨饶声。许阳挨得鞭子最多，硬忍着不肯张口求饶。王守仁愣了一下，想上前拉住一一，却“啪”的一声，被她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

一一将鞭子丢在一旁，冷笑道：“好一个求仁得仁，不愧是守仁，真是取的好名字。原来为了所谓的大义，可以不顾亲情，不顾夫妻之义，就为了一个虚名！”

王守仁被她说得无言以对，一一见他仍是没有回心转意的心思，突然扯下发簪，落下了如缎的秀发。她挥手一刀，切断了一截青丝，丢在了他面前。

“姐！”

“夫人！”

王守仁看着她的举动，心中大恸，欲言又止，却最终未发一语。

“你说得对，你是圣贤，我是贪生怕死的小女子，本就不同路。以前是我高攀了，从此刻起，你我夫妻情断，你的生死与我再无关系！”

一一说完，转身就要离去，却被宋时叫住。

“夫人，宋某家中尚有妻子父母。宋某走得匆忙，未能与家人见上一面，能否请夫人带个话，就说今生宋时对不起他们，还望来生……”

“这话我不会带。”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一冷言拒绝了。一一回头看向他，宋时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一一冷笑了一下，道：“原来你们这些圣人还记得有家人骨肉，我还以为你们的心都是铁石做的，既然想要求仁得仁，那就最好慷慷慨慨地去死，这些话说与不说对他们都是一样的，对你们……也是一样的。枫儿，我们走！”

说完一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驿站，明枫和张三看了看一一，再看了看呆在原地怔怔发呆的王守仁，明枫一跺脚，尾随一一而去。张三不死心，轻声唤了声“大人？”王守仁恍若未闻，张三叹了口气，也随后奔出去了。

王守仁怔怔地看着一一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小心地捡起了那截遗落在地上的断发，紧紧地捏在手中。一时之间整个驿站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只有那些侥幸捡回一条命的锦衣卫在相互暗自庆幸。

也不知呆了多久，王守仁叹了口气，他将那截断发放入怀中贴身收好之后，走向许阳。许阳等人动弹不得，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皆是惊惧地看着他。王守仁在许阳身前蹲下，伸手解开了他们的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