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施然起身的人接过黎辛手中染了淡淡龙涎香的明黄锦帕，毫无避忌的轻拭自腕际一路蜿蜒至掌心、似缓缓蠕动着的绛色。

满头花白的老人向一边的人使个眼色，顿时偌大的殿宇除了床上昏迷不醒的皇帝就只剩两人。

鹅黄锦衫的男子仿佛刹那间褪下了纯孝贤善的伪装，垂下满目阴鹜，暗自悱恻自己果然还是适合做恶人，唇角微动，恍若随意开口。

“今儿怎么不见辛夷姑娘?”

“姑娘昨晚便被……明皇殿的那位召了去。”

沙哑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骇人，也亏了这把嗓子，否则时隔多年又怎么能让皇帝一直记得，当年是谁从他毕生最爱的寝殿里顶着大火浓烟拼死救出了刚出生的王姬。

“哦，明皇殿?”手里的帕子被随手扔在茶凳上，眼底神色轻蔑。“动作倒是不慢，不说我都要忘了，这位可不就是从这九重宫出去的么，自然是轻车熟路。”

“那位赫……”

“大公子，喊不得。”仿佛被烧焦的锈铁擦蹭铜石，枯朽的声音此时却铿锵如剑，猛然打断未念完的名字。

赫连两个字搁在二十年当真是贵而不可言。可如今……

穆瑄长眸促狭，闪过一丝讽刺。不过是个女人，当年在这九重宫再尊贵，最后不也是被赏给祖父做了个连封号都没有的侧室。

“是穆瑄逾矩了。”到底是有眼色的人，贤公子之名也并非真的只凭贤德便能得来。

“终究是黎公公教导有方。”

“再好的气运也得有那个命受着。”嘶哑的声音添上一抹不明的意味。“说到底，陛下最疼的始终是朝颜夫人。”

“是么？”转身离开的背影一顿，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停下。语气淡淡，像是在问谁，又仿佛早就有了答案。

“贤王殿下，慢走。”多么陌生的字眼，喊起来却仿佛重复过无数次了。恭顺非常，却又漫不经心，和这样的人合作，当真是无比恼人。

穆瑄踱至宫门，遥遥望下，恍若金銮九重，殿陛仆侍若蚁，叠宫灯火如昼，临风衣展，温声染笑。

“我也说与你一句，这四个字，也喊不得。”

宫城外玄靖门前，两列羽卫手持长枪相对而立，隐约有寒芒微浮。

依旧是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的南祁默默的站在一辆马车前，偶尔被风吹起的车帘露出一点飘逸的黑金纱袍。

陡然有人钻进车厢，被黑纱从头到脚牢牢包裹的身影猛的一颤，

“是我。”听到熟悉的声音，那人霎时安静了下来，鹅黄锦衫的男子从暗金纹路遍布交织的黑纱中捏过一只莹白皓腕，一缕蜿蜒血色在雪肤之上格外醒目。贴过布着绛紫血纹的右手，血痕竟骇人的缓缓蠕动刹那钻入了那人腕中。

穆瑄轻声笑道，“巫族蛊虿之术果然奇妙非凡，竟能以血为养料、以身体为容器以蛊灵伴生。”掀开黑纱，一张苍白的过分的脸显露出来，穆瑄邪魅一笑，手抚上了那人紧抿轻颤的嘴角，喃喃道，“不过我最喜欢的是蛊王离体后你无能为力的模样……长思。”

驾车的南祁听闻车内的动静眸色微动，马被狠狠的抽打跑的愈发快了，车身都不由震动，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官道上另一辆马车正急急行驶着，帘卷微合，尘土飞扬。夜色正浓，没有任何交汇，两架马车擦身而过。

向皇宫驶去的马车里，一个麻布裳衫的少年叼着一个狗尾巴草半躺在铺着厚厚狐毛软垫的车厢里，一脸逍遥自在。

“寻家那小子不见了，五成是在酒坊，四成上了花楼，还有一成……怕是进了哪家小姐的闺房。”

“好些年没回过皇宫，听说自从那个什么极妍就是那个朝颜夫人死了之后，穆非洹又宠幸了不少人呢。”

“到底是那黎辛有心思，前两年新奴入宫时，宫里主子们身边的老人儿们都想着教出个伶俐乖觉的听话徒弟，他倒聪明，竟是想着教出个主子来。”

“从贱如蝼蚁的普通侍人到盛宠一时的徐良人的贴身心腹，再到承幸于陛下的大宫女，听说打一进九重宫又攀上明皇殿的高枝，黎辛有胆识，辛夷那个女人也是个狠角色。”

“荀侯爷，怪不得你也姓寻，果然在吵这方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虽然你是襄亲王的嫡亲徒儿，可我并不认为满朝文武、皇亲贵戚若没了我父皇压着有几个能真买你那个远在天边、不涉凡俗的师父的账。”穆宇无奈地笑着身边呱噪个没完的人，这么个了无心机、无欲无求的人，皇叔倒真是给自己捡了个好徒弟，也实在是给自己添了个大麻烦。

十五六岁的少年伸了个懒腰，合眸假寐，倒真是不再说话。催了声车夫，穆宇也懒洋洋的合上眼，到底是急不得。

不过是玩笑话，可没想到某位寻大庄主居然真的中了那一成。若是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从今日中下因果，他必是要逃的远远的，可惜，从来没有什么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