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声响了二更，云州府衙两处通明。

“不行，我不答应……”东侧厢房，靠近府衙后门的内室里，一妇人抹泪，金钗云鬓绝丽容颜，亦掩不住她的苍白，轻轻将刚刚哄睡的孩子交给奶娘，眼眸看向榻侧的男人。

“我为了生这孩子差点丢掉性命，你竟要纳那贱人，苏蔚，你家如今能有这般前程，你竟是这样对我的？”

妇人声音凄厉，拽住男人的衣袖，阻止他往外走，便再次把门关上了。

“聂晴!”苏蔚一脸阴沉，眸底泛过冷光，扯开妇人的手。“你如何嫁与我的你不知道？府丞千金看上我这个靠大舅子名号吃饭的男人，真是荣幸之至。”

“反正我不答应！”聂晴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尖锐的钗端便反手刺上脖颈，鲜红的血顺着手腕流至玉白的藕臂，苏蔚大惊，打飞了金钗。

“漪涟虽是顾家旁系，却也是嫡女，我许你先生下嫡子，你还想如何？”

男人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摔门而去。

她无力地被推到塌上，泪已满面，烛灯照应下只有女子的低低的抽泣声。低眸望向哄着孩子的奶娘，闪现一股冷意。

“你不是说我以死相逼他便会回心转意么？”仍是一脸泪痕，眸间的狠意惊人，奶娘立即噗通跪下。

头微低，眉端平，是极为标准的跪姿，身子却是开始颤抖，“奴，奴婢，哪知道苏相公会这般狠心……”话里是不断的颤音，低着的眸闪过极快的光芒，立即浮上恐慌的神色。

“既然……那我留你何用！”大红的薄裳慢慢迤地，极为漂亮的手指凃着鲜艳夺目的寇丹，欺上她的下颌，指甲深深陷进，脖颈上未干的一抹红格外渗人。

“奴婢……奴……”奶娘的声音更加颤抖，那手步步紧逼，及至几乎不能呼吸。“奴婢还知道一个秘密，咳咳……”脸涨得通红，咳嗽了好几声才喘过气。

“你说。”她放下手，眸极冷，却是看死人的眼神。

“苏相公他……他今晚约了……顾家小姐，就在后院，似是要与她……”奶娘惊惧的抬眼看了妇人一眼，又低下头，话也说得断续。

“顾家小姐……”话说完便是一阵沉默，过了许久带着讥讽的笑意，她眼神极为平静，奶娘却打了个颤，头更低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聂晴站起身，走向了梳妆台，画眉，点绛，沾妆，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奶娘听言，双手恭敬地交错置在一侧，缓缓退下，一步一行，寻不出一丝差错来。

直到行至花厅，回廊围绕处，奶娘张望四处才停下。从袖中拿出一个与银白的鲤鱼哨子，轻吹，一人凭空落地。

“哈哈，百离，好不好玩。”一身黑色襟衣，正是云千落俊秀的脸庞。

“办好了。”“奶娘”声音突变，竟是极好听的男声，醇厚高远，哪里是老妇的声音。

云千落撇撇嘴，“真是没趣。你这个性子，易容了竟没人认出来。”

“你这回应该不走了吧！”云千落一拍他的肩膀，问道。

他抿嘴，没有说话，转身便走了。云千落也不气，勾了一抹笑，便往西厢那通明的上房行去。

轻推开窗，就钻了进去。

屋内明珠照耀，未点灯烛，泛着一种朦胧的雾气。

云璟坐在案前，锦帕仔细拭过纤骨有节的手指，面前摆了一把古筝，木质有泽，琴弦纤细，是上好的筝。

“聂晴此时已往后门去了。”云千落低眸，尽是景仰之色，怎样的心思才能将所有人都拉到局中？

云璟再仔细的净过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该醒了。”

……

顾长安很热，特别热，那人始终在她脑中徘徊，冷漠的妖媚的温柔的霸道的……各种姿势，头愈来愈沉重，身子却越来越烫，脸蛋微红，便在那人间仓皇的一刹，缓而转醒。

坐起身，眸子有一刻的迷离，眼睛瞪大了，满是不可置信，“我去。”做梦不可耻，十二岁做梦不可耻，做春梦不可耻，可对象为什么是他？云璟？开什么玩笑！她捂脸，起身点灯洗了脸，久久不能平静。

正欲转身回房，忽见隔壁通明，她好奇心起，轻推门扉，学着古人舔了舔手指，戳开了窗户纸，踮起了脚，幸好这身子不算矮。

那人焚香净手，指轻挑，手掌悬在筝上，眉低眸静，明珠映在他的脸侧，竟比珠玉，周身笼罩着一种莫名的气质，尘世不染。

筝声缓缓响起，缠绵悱恻，忧愁缱绻，似青丝在指绕。

终是落指，轻拢慢捻，划拨复挑，他冷如寒月的脸庞却此时浅浅一笑，姿态优雅，神色沉迷。

明镜应缺，皎若云间月落华年。朱弦未断，五色凌素青玉案间。朝露夜晞，几连环也从中折断。芳时曾歇，今日偷把旧日换。青丝缠雪，吟别一场暮色残年。如初相见，对镜心意兀自散乱。锦水长在，汤汤与君诀天涯边。共灯一盏，琴尚不灭的缘牵。

繁艳花开芍白清雅，碾碎了化在她心间，一霎那宛如静水，即使后来他再弹与她听，仍不及此次的谋心一弹。

那人一袭月白长袍，绣脚纹天云韵锦，似容色淡雅，却又不及，眼角仍是微挑了一抹魅惑，冷然下又是清冷了，君子风流，绝笔难描。那手指曼宛转，反手一压，一曲已尽。

她回过神来惊觉正要离开，耳边突然“碰”的一声，她快速往边上一倒，却还是慢了步，飞镖擦过胳膊，鲜血便顿时渗出来，一阵痛感袭来，转眼便是天旋地转……

更鼓又是添了一声，马车辘辘声传来，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一男子四处张望从门扉吱吖声悄声走出，神色窃窃，那轿子里伸出一节修长藕玉的手腕，男子一抬衣角便借力踏了上去。

轿中女子霍然抬头，眼神温软，勾起一抹笑，将男子拉至她身边。

“那玉佩拿到没有？”女子俯耳，身子靠近男子，已近夏日的薄裳紧贴火热的身躯，惹得男子眼眸微黯。

“未曾。那人身上并没有玉佩，我让人搜了他的身，你说他身份贵重，我也没敢下重手，可我那日见到的人却是灰衣布衫，动作猥琐之人，莫不是抓错了人。” 苏蔚一凝神，思虑稍许，才说道。

顾漪涟是云州第一美人，虽家世略差，却温婉尔雅善解人意，不比聂晴刁蛮强势 ，甚得他喜爱，也是追求了颇久，直到前几天才答应了他，只是给了他一幅画要他拿到画上人的玉佩，所以才有了白天的当街捉贼。

顾漪涟抬起头，低着的眸闪过暗芒，嘴角微抿复又笑开，眼神认真地看着他：“蔚郎不必忧心，本就只是考验你，我早已倾心。”

“漪涟，此话当真？”小眼惊喜得快眯成一条缝，说罢便伸手去搂女子的纤腰。却被女子拍开，在苏蔚不解的目光下又转而投入他的怀抱，佳人温香软，男子心中瞬然一喜。

顾漪涟手掌轻拂过男子的青丝，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闪现杀意。

手一紧，从手腕处牵出一截白绫，抓住男子的头发，男子被迫头往后一仰，她立即将白绫绕上他的脖子，男子睁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脖颈却往后折，男子手掌紧紧扯着白绫，她跪在塌上，将白绫用力一收。颈骨发出清脆的骨骼响声，苏蔚睁大了瞳仁，再没有闭上。

顾漪涟嘴角一抹凉薄的笑，看向男子的脸庞，眼神里全是讥讽。目光停在男子衣袍上的香囊，想要伸手取下，身子蓦地一软，往旁处倒去。

“漪涟妹妹，既然你动了手，也免得我多事了呢。”

娇媚的声音传至她耳朵，她眸间全是恨色，却已动弹不得。

女子大红华裳款款走动，脚下步步生莲，妆容绝美，在黑夜里划过绝美的弧度，似是花妖降临。

“这样死了，还真是可惜了。”聂晴唇角勾起一抹绝美的笑，坐上马车驾驶的位置。

车辘声又如来时响起，朝着来时的方向。车里人用力挣扎，身子用力撞在车身上，风拂过帘子，女子不甘的眼眸一闪而过。

夜，越发静了，水波涟漪之处一声重响无端惊醒，转瞬便再无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