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人，这淮安府上可有道观吗？”

“道观？”刘昶一愣，想了想，摇头道：“倒是有几个，我也让他们都找过了，也没见人。”

“这……”一一也没了主意，按照他们的说法，是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这个王守仁也真是的，他一个人做事没交代弄得大家全都忙成一锅粥了。

“小姐，和尚庙呢？”冰心提醒她道：“当年咱们回来的路上，姑爷见道和尚庙也是蛮开心的。”

“是啊！刘大人，淮安府上有什么名寺古刹吗？”

“倒是有一个……”刘昶奇怪地看了看一一，有些欲言又止：“王夫人，你为何觉得王老弟会在这种地方，难不成……他有什么事想不开要出家？”

“这倒不是……相公他对道家、佛理比较感兴趣，喜欢找高僧聊天……”一一对自家相公的怪癖实在有点难以启齿。

“哦，是这样啊……王老弟真是学问渊博啊……”刘昶悻悻地道。

“还等什么啊，我们赶紧去看看吧！”明枫跳起来就跑，可刚一拉开房门，正巧撞上一个小和尚。

“敢问这里可是王大人的住处？”

“你是？”明枫歪着脑袋问道。

那小和尚没想到这里有这么多人，一怔之后，赶紧合十行礼道：“小僧乃是定远寺的沙弥，王大人昨日来到本寺之中，与我寺之中几位高僧探讨佛理，我家住持特命小僧下山来与王大人的家人知会一声。”

听他这么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却也不免在心下责备王守仁，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不事先说一声，也好让人放心不是？

“谢谢小师父！外子打扰贵寺，多谢住持大师关关心，劳烦小师父下山送信。枫儿，帮我谢过小师父！”一一起身向小沙弥福了一福，觉得这住持大师真是好人。王守仁做事没交代，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跑上山去，还要劳烦人家特意下山送信，一一觉得挺过意不去的。

“不用不用，出家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可随意要人钱财！”那小和尚见明枫拿出了不少银两要来感谢自己，慌忙拒绝。

“小师父，要不是你下山报信，我们这些人还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找呢！这算是我姐捐给贵寺的一点香火钱，你就拿着吧！”明枫笑道，不由分说地将那些银两塞到了小沙弥手中。

小沙弥见推托不过，只好红着脸拿下了，忙不迭地感谢了一番。

“好，既然知道王老弟在定远寺，那本官就回去了。”人找到了，刘昶放下心来，便要起身告辞。

一一赶紧起身相送：“外子行事粗疏，劳烦大人费心，小妇人在此谢过了。待外子回来，小妇人定让他亲自上门向大人赔罪。”

刘昶爽朗地呵呵一笑，道：“小事一桩，只要王老弟人没事就行，王老弟帮了本官这么多忙，这点麻烦算什么？！夫人言重了！请留步！”

明枫见他如此大度，对他的好感又添了几分，勉为其难地跟他点了点头。

“呃……各位施主，你们不让人把王大人接回来吗？”见他们客套来客套去，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小沙弥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哦，不急，既然知道相公在贵寺，依他的性子非要聊个尽兴才肯罢休，我们去得早了也没用。”一一笑着解释道。

随他尽兴？小沙弥一听就急了，他久在佛门，不是擅于作伪之人，一听一一不紧不慢地，忍不住急道：“可是……夫人，你们还是尽快把王大人接下来吧！”

“小师父，我家相公有什么不妥吗？”一一见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一一心中一惊，以为王守仁出了什么事赶紧问道。

那岂止是麻烦？不然住持也不会如此着急地让他下山，只是个中缘由实在有点难以启齿，小和尚憋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不是我家相公给贵寺添了什么麻烦？小师父有话尽管直说。”

这次连几乎走到门口的刘昶都停下了脚步。

“倒也不是什么麻烦，只是、只是……”小沙弥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顿时满脸通红，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话你就说啊！这样吞吞吐吐地真是急死人了，我姐夫到底怎么了？！”明枫是个急性子，忍不住叫道。

“枫儿！”这小沙弥本来胆子就小，被明枫这么一吼就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一一赶紧制止住弟弟，对那小和尚和声道：“小师父，没事，你尽管说好了。”

小沙弥看着一一，红了红脸，终于将整件事和盘托出……

原来王守仁闲来无事，不知怎么知道定远寺中有位慧觉禅师曾面壁三年，终于参透了佛家各部经典，是位得道高僧。这样的高人最对王守仁的胃口，怎能错过。因此王守仁二话不说就上了山，找到了慧觉禅师，开门见山地就要拜会禅师。

这样德高望重的禅师岂是他一个毛头小子说见就见的，自然多番阻拦。王守仁岂是轻易罢休的，他趁人不注意，竟然偷偷溜进了禅师的禅房之中。那禅师正在打坐修行，闭着眼没理会这个不速之客，却也没赶他出去，只当他是个摆设。

如此一来，王守仁反倒更觉得这禅师是个有道高僧了，性子一来，便自顾自地盘腿坐下了。两人就这样啥也没说地坐了一会，王守仁突然大声道：“你这和尚终日口里巴巴地说什么？！终日眼睁睁地看什么？！”

他这句话好像很有哲理的样子，反正终于让那禅师睁开眼，正眼瞧他了。两人终于开始聊起来了。

这位小沙弥就是慧觉的弟子，当时就侍奉在旁，对王守仁对佛理的理解也是自愧不如，听得也很入神，那几个时辰真是受益匪浅。

“我姐夫当然学识渊博，这还用你说，我姐是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从王守仁劝服明月和一一和解之后，明枫就对王守仁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小和尚尽扯这些没用的，让明枫好生着急，忍不住催他赶紧说重点。

“枫儿！”一一喝斥了弟弟一声，转而对小沙弥道：“没事，你该怎么说就说什么。”

一一瞪了明枫一眼，让明枫闭了嘴，那小和尚被他这么一吓，好半天才回过劲来。

王守仁与那高僧聊了很久，聊到最后却绕来绕去还是那些“空”、“无”之类的话题，并无多少新意。这些王守仁当然不满意，但高僧也说不出更为高深的佛理来说服他，谈话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

“家中还有亲人吗？”王守仁问道。

“尚有老母在堂。”

“想她吗？”王守仁不依不饶地问道。

那禅师浑身一震，沉默了许久，久到王守仁都以为他不肯回答了。只见禅师脸上满是愧疚之色，低头叹道：“如何不想啊！”

出家人本应四大皆空，凡尘中的亲人、爱人都不应再萦绕心头。禅师当时一脸愧色，想来他是觉得身为一个得道高僧，仍然放不下这凡世间的亲情让他很是愧疚。王守仁却是瞬间豁然开朗，忍不住哈哈大笑。

“想念自己的母亲，这本就是人之本性，何愧之有？！”

说完他便大笑着扬长而去，留下禅师独自在禅房中思索。那小和尚觉得这人好生无礼，但见禅师沉默不语，便也不敢多言。事情本已过去，可今日一早，禅师竟然一身俗家打扮敲开了住持大师的门，住持看得一愣，他告诉住持，说自己远没有做到六根清净，修为远远不够，如此下去实在难窥大智慧。

住持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慧觉大师是寺中佛法最为精深的禅师，要是他修为不够，其他人还怎么办？他以为慧觉是近来钻研佛理未有更进一步的体悟而苦恼自责，他刚想劝慰一番，却听慧觉又道，他要还俗，在红尘中再好好历练一番，等真正能断六根烦恼时再回来修行，再续佛缘。

住持听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慧觉便已行过大礼，下山去了。等住持反应过来，追出了老远，想劝他勿要执迷一时之得失，而悔恨终身，劝他赶紧打消这疯狂的念头，回头是岸。谁知慧觉竟去意坚决，婉拒了住持的好意，背着包袱下山去了。

住持惊怒之余，早来服侍慧觉的小沙弥细细盘问，才知道其缘由是王守仁的这一番话。住持登时便犯了难，别说这王守仁是官家，即便是个寻常人，也不能因为人家的一番话劝走了自己的禅师就赶人下山。这种事传扬出去，他定远寺颜面何存？！

而此时更糟的是，听说王守仁又准备在早课过后找寺里另一位禅师探讨佛法。住持顿时如临大敌，找人无论如何先拖住王守仁，同时让他赶紧下山，找这位王大人的家人，让他们赶紧把这位菩萨领回去才是……

“哈哈哈……”听明白小和尚的真正来意后，刘昶笑得很是放肆，他看向一脸尴尬的一一，只说了一句话之后便扬长而去了……

“王夫人，王老弟……可真是个妙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