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珩，去把灯点上。”

面色微白的少年强忍着欲冲出喉咙异样，颤着手把从怀里掏出的火折子凑近乌黑卷曲的灯芯，灯油烧灼后特有的刺鼻味道熏得他连忙捂着嘴退到灯案边。

四周顿时明亮起来，漆黑的瞳孔正中霎时映出一个眉眼妖娆、唇角含笑的绝美女子。青丝尽数垂下，一身殷红宫裙旖旎于地，五只栩栩如生的金羽凤凰盘飞其上，衣襟袖口刺着精致的销金绣纹，绛红抹胸上绽放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衬得肌肤胜雪。

半跪着的姿势也不影响眼角眉梢间媚态横生，妖娆宛如罂粟，诱惑醉人，令人心甘情愿的沦陷其中。

“京中丹华次第开，九重宫深无粉黛”，安阳候府长女靳丹如，艳冠京华，才动九州。虽非嫡系，慕名求娶者络绎不绝，风采更胜王亲贵女，当年的洛京不知多少人羡慕靳右丞生了个好女儿。

最终却是被方登帝位的邕王以双敕夫人之尊迎入九重宫，赐号丹华。自此盛宠不衰，羡煞三千宫黛。哪怕是靳府谋逆事发，帝王盛怒之下诛尽全族，女眷母族尽数流放，都未曾动她分毫。

不过若说只凭容色便能在灭族之祸中独善其身，那也只能说凤临当真气数尽矣。

一股甜腻却不令人生厌的气息渐渐冲淡了空气中的血腥味，苏渐眉峰一挑，骤然合眸，轻轻勾唇，

“都说正安帝后生前乃第一美人，倾国倾城，在下看夫人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反之，这勾魂摄魄的本事，想那容帝后绝比不上夫人十之一二。纵是数日来被拘于这暗无天日的地牢，却还是有办法不沾一丝尘色。”

“呵，你是想笑我水性杨花、任人采撷呢？还是想说……我永远都比不上那个贱人。其实也不尽然，到底也是公子教下有方，本宫……当真是第一次对一个低贱的暗卫欲罢不能呢。”

媚眼如丝，吐出的话难以启齿，魅惑神情宛如低贱的妓子，神色嘲弄却偏偏多了一不容亵渎的庄重。

任何女人都不能容忍自己的丈夫始终把自己当做另一个女人的替身，即便她并不爱他。

许是被触及心中所痛，她扬起雪白的脖颈，浮薄一笑，亦是开口讽道，

“同是犯上作乱的贼子，哪怕是五十步笑百步也太早了些。若有一日你踏上了这个位子，你就会知道，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到底有多难。一个人再权势滔天，也比不及民心所向。”

“我不要这天下。”苏渐声调沉缓，莫名染上几许苍凉。

面前方才还一脸讽刺的女子却换上了满目凄凉，神色迷茫无助，许久才缓缓开口，“你以为，我想要这无上帝宠么……你以为我想做靳丹如么……”

“我知道，可我没想到，被巫族天命者预言为‘圣域明珠’、西荒婆巫第一个地位与有通灵之能的巫族神女同等尊崇的王室公主靳无瑕，居然有一天可以褪去所有的光环、割舍自己引以为傲的纯洁，顶着一个私生女的身份一步一步费尽心机的毁掉凤临江山。”

淡漠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讽刺亦有一丝不屑。

“你知道?”女子神情微怔，倏而咬唇，“不，你不明白。”

苏渐轻笑，反问道“不明白?难道你就明白。”话语一滞，仿佛想到什么。

“你以为你的主上真的会好好安顿你的兄长……听闻半月前南境大公子府上多了位男宠，叫……靳长思。”最后三个字，一字一顿的说出口，每说一字，面前女子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不，不可能！”不复雍容神色，女子凄厉的高喊起来，泪水染上精致的妆容，喃喃道，“不会，不会的，长思……”

“没了利用的价值，不过一个亡国的公主，有什么资格要求在南疆位高权重将来可能成为万乘之尊的南王长子信守承诺。”

温润如玉的人说起狠话来原来也可以锥心刺骨。

可怜吗？苏渐不以为然。既然有胆子把赌注尽数压在别人，就该想到自己有可能输的一无所有。

突然一股劲风自背后袭来，阴沉的杀气霎时笼罩全身。

“谁……”

苏渐冷色回眸，袖中银针入手陡然射出，直直插入身后的墙上，闪过几点银芒。

“公子。”一直静立在灯盏前等候吩咐的阿珩闻声一脸紧张地匆匆走过来，不住地环顾四周，眉宇间闪过一丝警惕。

“无碍。”苏渐神色微敛，许是自己太过小心。自双腿不中用了，一身武功也再无大的用处，倒是可惜了这本用来救命的秘银寒针，凭白做了杀人之物。

“阿珩，推我走近些。”

车轮碾过砖石，执拗执拗的声音显得格外沉闷。

眼前的女子疯癫无状再无半点昔日神采，一袭精致妃红早沾满了她胡乱扬起的尘土草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子口中发出凄凉的狂笑，陡然捂住胸口向一侧俯身。噗的一声，污血顺着唇角蜿蜒滴落，在地上开出妖冶的颜色。

“南祁你骗我，连你也……咳咳……”血液呛入喉咙，涩得生疼。

她抬眸望向眼前的白衣男子，眸色阴狠的令人心惊，突然神色一变，仿佛看到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倏而莞尔一笑，唇畔逸出的诡异声调断断续续的响起。

“容族、尹氏、穆宗还有你苏家，我以……诅咒你们，苦于飘零，殇于离难，执于爱恨，囚于生死，堕于阴诡，囿于江山……天命不宁，骨肉相残，更朝往替，永世不得安……”

仿佛耗去了所有的气力，强撑着的身体顿时瘫软，锋利的眸光不复，眉目间亦添上一丝温婉，仿佛又成为了那个世人眼里绝色无双、心思纯澈的靳家小姐。这么多年，或许是第一次笑的这么恬然，不用掺杂任何佯装的情绪。

“呵，我以为能死在南祁手里，却不想，连这都有人和我抢，也好，从今往后，唯你穆家独大了……”

“京中丹华次第开，九重宫深无粉黛。”却从没人知道下一句，“遥望朱合三千盏，唯有卿似故人来。”

我终究连个替身都算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