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知道这园子竟是套院，一步一景，点了灯夜色下倒也是景色别致。前头的侍女缓步轻移，两人便也不急。

直到走入一处竹林，沉默了一路的侍女轻轻开口，

“到了，两位姑娘请跟紧奴婢，按奴婢的步伐走，切莫踏错。”

这样说着，脚下的步子却是愈来愈快。林中想必是设了阵的，竹林小径不过十数步，却走了许久，走出竹林时两人额上早是冷汗淋漓。

罗衣的眉头锁的越来越紧，阵法不同其他，纵是兵甲千万，一阵便可困之。懂医术，通甲遁之法的南境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必非等闲。神情骤然凝滞，在没人看到的地方，罗衣眼底闪过寒光。

忘记，不代表不恨呐，何况，自己又何曾忘记。

青衣侍女略拱手，“请二位稍后”，此时的语气较之方才竟仿佛柔和了些，江南的吴侬软语，温和绵柔，很是好听。

薛芷轻轻点头，借着幽微月光抬眸向林子深处望去，映入眼帘的居然又是一片竹林。完全没有秋日的萧条，不似外间的竹枝有些许枯败，还压着积雪，一眼揽尽竟是满目绿意。仔细端详竟全布着细碎的黛青纹路，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再往前走便是一座竹楼，灯火通明下便见枝茎横陈，湛青帷幔上倒影重重，竹叶轻摇飒飒作响，入目的依旧是一片苍翠。

“潇——蓼——阁——”两人都不由默念，只是各自的心思又有谁人知晓。

君子署寒不易名，历经南北东西风。竹有君子之号，潇潇沂水畔，蓼蓼舞雩台，倒是此名不虚。

罗衣抬头默望，渲金墨刻，葶繁雅篆，南木笔案。还真是不知，里面的当真的是位云节雅士还是诡谲谋权呢？

“纹阑，是客人来了？请进来吧！”

声音宛若化雪春风，泠泠清浅却是格外通透，动人心魄。

那为两人领路、被唤做纹阑的青衫侍女朝着阁楼的方向端端正正的半屈一礼，答了一声“喏。”继而转头看向我们，微身一福，素手轻抬，“小姐，里面请。”

薛芷眸光一闪，貌似只让自己进去了。转过头朝罗衣微微一笑，看她含笑颔首示意自己无碍，便朝着纹阑指向的那扇门走去。

待到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一身碧衫的罗衣脸上的轻笑骤然消失，只剩眼底幽寒一片。

潇蓼阁内，房间陈设简洁素雅，香炉中浮起袅袅轻烟，淡淡的沁冽竹香萦绕四周。看起来该是书房，一架青色的竹质屏风正列当中，两侧书架整齐码放着各种书籍，有的装订精致也有些书残破不堪，有些摊开的书卷错落摞叠着，却是说不出的规整和谐。

四把木椅分列两侧，透过正中的屏风隐约可见书案倒影，最里侧不似寻常人家悬挂书画字卷点缀，反而开了一扇窗，檐角悬着灯光，有微光透过。

转过屏风，映入眼帘便是一个坐着的白色身影 ，仅仅是背影就知道方才说话的定是他，因为那骨子里透出的温润气息是怎么模仿也模仿不出来的。

一身纯白衣袍，发丝半束，一半用烟青玉冠固定束起，一半肆意垂散在肩上。

窗外微风，轻轻拂动发丝，墨色，纯白，仿若一幅绝美的水墨丹青，见之便觉心旷神怡。谦谦公子，温润如玉，说的也不过如此。

薛芷悄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纹阑引自己进来后上了两杯茶便退了出去，偌大的屋子只有我们两个。他就那样背对我坐着，他不出声，自己便也垂着头默不作声，只晃着手中的茶盏，只闻得窗外竹林摇曳发出的沙沙声响，一片寂静。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薛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却也知应是许久了，久到自己手中缠枝蓝纹杯盏里淡青的茶汤渐渐变成浅褐色。

终是耐不住性子抬眸望向案前的人，依旧是背对着自己凝视窗外。桌上的茶丝毫未动，奇怪的是不知几柱香的时间都过去了，茶汤却并未如自己的一般，依旧澄然清亮。

案前的人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似的，倏然嗤笑，

“姑娘，可是有疑惑？我许你问，不过只能问两个哦……”

薛芷微怔，这人性情倒是洒脱无格。

略加思索，想了想还是说了句，“你是谁？”

“苏渐”泠泠流水声，冥冥幽篁里，似林挽悠澜，音清如淬。

闻言，薛芷启唇轻笑，“呵呵，那我是不是该问……苏渐是谁？”

眼前的人闻言仿佛来了兴致，又是一声戏谑浅笑，

“你这丫头倒是有趣，苏渐就是苏渐，天下唤这个名字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过……我相信终有一天，这个名字代表的意义会独一无二，所配的唯我一人。”

这话说的倒是狂妄，不过却莫名的令人愿意相信。

不禁又是一阵沉默，薛芷抬眸定定的望着他的倒影，在烛火的映射下拉得好长。过了许久，只见他终是有了动作，抬起右手搭上椅侧，发出一声轻叹，

“没了么？”

“你的茶……看起来不错，比，比我的好。”弱弱的女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薛芷说完便后悔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自己刚才说的未免也太敷衍了。

她将头埋下去死死的盯着手里的茶杯，估计是说的……的确不那么靠谱，感觉地面上他的影子好像抖了抖。

“唉……在下很吓人么?”他终是无奈了，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多了几分哭笑不得的意味，默默地转过身来。一如想像中的清朗俊逸，眸光清澈，宛若璞玉。

苏渐，人如其名。渐玉琳琅，公子无双，说的便是他了。

窗前的白色身影微微转动，露出些许身下椅子的轮廓。这个时候薛芷猛然惊觉，他居然是……是坐在轮椅上。

竹制轮椅的淡青色已经褪去大半，被浅褐色取代，看来制成至少有七八年。这么一个宛若苍翠新竹般温润如玉却气节悠然的翩翩公子居然困于一方轮椅上七年之久甚至更多，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他仿佛没看到面前少女一脸的错愕，只是轻笑，“我从不喝茶的，若是让他知道你将这么一副要命的药说成好茶，估计他能从那里杀过来。呵，不说都快把他忘干净了，三年了，他的确好久没回来了，怎么说这儿也是他的地方呢。”

薛芷怔然中猛得听得这么一句，下意识问道，“谁？”

说完便惊觉气氛刹那间变得有些尴尬，刚想说不想回答就不用说了，毕竟和自己并没什么关系。

只见面前令人如沐春风的白衣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声调依旧平淡，但暗藏的愉悦却是能明显看得出来的。没想到的是，开口的前一刻他却是将目光投向自己，笑的满是戏谑，

“第三个了，不过这个算我送你的。想来你该认得的，灵医，殊青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