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公交车后，我一眼就认准了那栋要找的楼，一栋水泥墙面六层楼的老旧楼房夹在几座新修的豪华玻璃幕墙的办公大楼之间，像个饱经风霜的老人。爬山虎从楼的侧面一直爬到了大约四楼的位置，占了大半的墙面。各家窗户外的铁防盗栏都已锈迹斑斑，而窗户里，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老衣烂裤头，下面要么摆着红红绿绿的盆栽，要么堆着破纸箱朽木板。整栋楼都好像在书写着一个“穷”字，因为它在这个繁华城市里太过扎眼，反而让我愈发注意它。虽然我觉得在国外生活过那么久的人应该很有钱，不会住在这种老旧的房子里，可顶楼最右边烂掉的霓虹灯所组成的分明就是正史书店四个字，底楼也确实有家卖鱼的小店，所有的都和电话里描述的一样。

虽然这栋楼比我家在县城里住的房子还要稍微好一些，但毕竟跟我心里预期的豪华别墅差得太多，我想大概是这家人在国外落了难才回国的吧。不过已经到这里了，也不存在后悔这一说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好歹是条出路。

我在楼的最左边找到了这个小区的入口，那家人在就在最后一个单元楼的二楼，楼层不高倒是挺方便。我敲了门，没一会就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比我大几岁的表情抑郁的兄弟，他的眉毛挤在中间，与其说像有人欠了他好几百万似的，不如说像他家死了人一样，老实说一开始就遇到这种晦气表情任谁都不会觉得舒服。从他的年龄看，这可能是我要找的那个人的儿子，我赔着笑脸：

“请问，这是齐拜的家吗？”虽然我认定凭我的聪明才智不可能找错地方，但还是问一下比较保险，也算是一个交流的开端。

我出生在一个小小的县城，一家四口，三代同堂，挤在一个租来的小屋里，过着夏天蒲扇，冬天棉被生活，物质条件算不上好。跟着同龄的孩子去十字路口的银行吹空调，泡网吧，在大街上到处凑热闹就是一天的生活了。我的父母没有固定工作，有时帮人打工，有时卖菜打鱼，奶奶则守着一家破旧的杂货店。周末的时候我除了出去玩就是帮奶奶看铺子了，进货收钱，跟隔壁老板吹牛，也有了一副小老板的样子。虽然家庭条件不怎么好，可家里还是供我上完了高中，并且天天督促着考大学的事。但或许我根本就没有读书的才能，又或许是小县城教育条件跟不上，我并没有考上大学。在家里无所事事地呆了两个月后，家里人合计来合计去的，决定由我奶奶出面找关系。我奶奶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可在她那个大村大院的时代还是认识了不少的人，不像现在的人住隔壁的邻居都不一定知道姓啥。我原本还有些高傲，觉得求人办事丢了脸面，更何况还是让我奶奶求人办事。但长时间的无事可做，确实让我心里发慌，害怕应了老大徒伤悲那句诗，也就妥协了。最后经过奶奶的努力，一个省城里的远房亲戚答应帮我找点事干。

小县城偏僻落后，交通不便，即使去最近的市里也要坐两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在市里，出了长途汽车站又坐公交车去火车站，早上的时间就这么没了。我挺羡慕那些出国留学的孩子，毕竟人家坐的是飞机，花同样的时间，我还没出省，人家就出国了。

在火车上我想了很多，高中同班同学中只有一个学霸级的人物考上了本科，其余的都只不过在市里读专科学院或是像我一样外出打工。本科生我是不敢比，但是十几岁就独自一人到省城里去，比起在市里读书的人，兴许我还比他们高出了一个档次。当然这个时候年纪尚轻的我并没有意识到去省城对于某些人来说不过是几张车票的的问题，而等我意识到我的骄傲在别人眼里正是代表着一种落后时已经是很多年后了。

我还想到这次要找的那位远房亲戚，虽然从未谋面，可我对他并不陌生，奶奶经常提起他。他叫齐拜，和我是同一个高祖父，也就是同一个爷爷的爷爷，想起这点我一直觉得不好意思，毕竟隔代隔地太远了，还去攀亲戚有点臭不要脸。以前的社会大多是一个同姓大族占着一块地盘，什么王家湾李家沟的，只要是一个姓的全挤在一起住。我爷爷家修的房子和齐拜他们家祖上传的房子挨在一起，当时我的奶奶还是个新媳妇，他的曾祖父是长子，我的曾祖父是老幺，这导致了我的爷爷和他的父亲一般大，我的奶奶和他的母亲两人也就成了很好的朋友，我奶奶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的事很了解。他爷爷因为从门缝里偷刨了公社一碗粮被打了一顿，大概是打出了内伤，回家没多久就去世了。村里的人都说他爷爷是做贼被打死的，家里不光彩，穷得叮当响，但是他小时候读书成绩好，****后考上了大学。后来娶了大学校长的女儿当媳妇，本来他是应该留在国内教书，贡献自己的知识的，但是在老丈人的大力帮助下，去了国外，在外国一家有名的企业当高管。在那个年代，考上大学，还出国，那是方圆几百里都没听说过的大好事，奶奶至今羡慕不已。前几年，奶奶听别人说他带着家里人回国了，就一直惦记着，但没什么机会联系，最近因为我的事，才四面打听终于要到了电话号码。到了我这一代，他已经快50岁了，事业有成，荣归故里，我才十多岁，一无是处，前途渺茫。

我还记得奶奶说过的他家祖辈的许多事，其中比较有趣的是，他的曾祖父是个阴阳先生，继承了自己小叔的衣钵，吃的是阴间饭。据说他法力高强，只要稍微施点法，尸体在家停几个月都不会发臭。要说哪有尸体在家停一个月的？其实还真有，以前下葬是要由阴阳先生算日子的，非要到了那个时候下葬才吉利，穷人没钱也就不太讲究那些，但是家里有钱的大户人家，甚至有因此停尸一年的。他有一次帮人处理完丧葬事宜后，天色已晚，便只身走夜路回家。说也奇怪，他总能听到自己身后有什么声音，那声音清脆密集，如影随形，并且随着他的步伐起起落落。当他停下的时候那声音又会戛然而止，他几次翻遍了自己的身上的口袋和背篓，也没在里面找到会发出什么脆响的东西。他顿时想着自己肯定是把魂从棺材里给带出来了，他吓得跌跌撞撞跑回了家，躺在床上，说病就病了。他的妻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到第二天妻子才注意到，不知道是哪家的倒霉孩子在他的背篓后面串了几片笋壳，一晃就噼啪作响，当时天黑又挂在背篓的外面，他根本就没注意到。知道怎么回事之后，他的病自然也就好了，只是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办完丧事后独自回家，大家也会有事没事取笑他，镇鬼的人被鬼吓得魂都丢了。不过这件事就算对当时我的奶奶来说也是家族中老人年轻时的往事了，她也是听别人说的，并不知道有几分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