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言向来喜爱素雅幽静，院子里种着一株比翼合欢树，现在也只是刚长成新叶，屋内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十分的好闻，简单的摆设，使得屋子十分通透，一目了然。

“师父，箫儿来看您了——”小玉箫将端来的蟹黄酥放在外屋的桌上没有拿进去，睹物思人，母亲给她讲过唐明皇和杨贵妃的凄美故事，所以她懂！

三月初春，天气还属寒凉，沈之言半靠在壁墙上，盖了一层厚厚的金丝被，手中的一卷泛黄的诗经似乎被翻看了无数次仍旧不肯丢手。

一身白色素衣愈发衬得脸色惨如白纸，“这太学可不是寻常人家可以上的，你父亲偏爱你，怎能私自逃出来？”他咳嗽几声，竭力压制着喉咙内的不适。

换做平时小玉箫必是怕他教训自己的，可如今这个师父连自己都照看不好，反而是小玉箫觉得自己有责任替冰清师娘，不——是贵人姐姐照顾好他。

“你个小丫头还算尊师重道，看也看罢！回吧！”沈之言勉强挤出一抹慈爱的笑容来，拍了拍小玉箫的脑袋。

“那师父你什么时候教我医者望闻问切之道啊！整日里看这些个草药，我都烦了！”小玉箫撒娇道：“私塾里的老夫子甚是乏味，每日都是之乎者也，不如师父您讲医理来的更有趣！”

沈之言接过她倒的一杯热茶，喝了半口，喉咙舒服些才道：“医理与古文都是相得益彰，于你学了不会有坏处的！等我好些，你再来——”

“好些？”小玉箫不满的哼了一声道：“师父你整日拿本诗经缅怀在过去里，何时能好？箫儿虽不知何为两情相悦，但总看的明白些，老夫子说了诗经中什么‘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靡靡之音，他这些话我还是赞同的！”

“噗呲——”沈之言冷不防听她这个小丫头说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半儿的水都泼在锦被上。

“哈哈——你个鬼丫头！看来你的老夫子教的还真是广泛！”他不得不起身来，披上一件素锦袍子，小玉箫见状就趁着这个机会将他推出了沉闷的屋子。

“看，外面的阳光多暖和！”她一边说着一边喊院子外的阿寺进来，将锦被换个干净的，阿寺听见了自家少掌柜的笑声立刻就活跃开了，忙里忙外的给这个位有办法的小小姐端了好些点心。

小玉箫说了这么久的话，肚子饿得快，见了点心也顾不得与师父说话，嘴里塞的满满的。

沈之言将手臂撑在石桌上，狭长的双眸落在这小丫头身上，竟感觉一丝满足来，看到小玉箫，他就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夏冰清，这种感觉让他沉浸其中，嘴角也不自觉的溢出盈盈笑意。

“这就对啦——”小玉箫抬头来看见沈之言盯着自己，心里扑通一跳，又低头嘟囔着吃了起来。

“那箫儿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沈之言玩笑似的问着这个吃货。

没想到，这一问，本来狂吃的小玉箫停了下来，拍拍手心的点心渣，一本正经说道：“那我就先问师父你一句，是不是此生非冰清姐姐不娶？即使她已经嫁人了？”

“娶她？”沈之言清亮的眸子不由得模糊起来：“我能和当今皇上抢女人么？她已经不属于我——”

“正面回答！”小玉箫娇喝道：“只说会，还是不会？”

沈之言看向这个六岁丫头，心思却不止如此，她眨巴着两个会说话的杏核儿眼，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会——可是，我不会因为自己的私情而连累整个沈家！”他定定说道。

小玉箫知道师父在任何时候都以整个沈家为中心，正是如此他才压抑了自己，久积成病。

“沈家药铺已经遍布整个嘉州城，可是京城却无一家！”她悄声在沈之言耳边道：“近水楼台是什么意思，师父你该比我明白吧！至少你可以离冰清姐姐近些！这样你的相思病也会好些！还发展了沈家家业！不是一举两得？”

沈之言再次对这个女娃刮目相看来，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层来，果真是当局者迷么？

小玉箫知道师父肯定醒悟过来，抱着双臂道：“师父如果真的放不下，那就行动起来，师娘可不是我替你争取的哦——”

沈之言无奈的摇摇头，这个丫头，还真是个鬼机灵！不过她一个六岁女童就看的比自己长远，京城，确实是个好地方，这一刻，沈之言心中有了一个逐渐清晰的计划来。

就在两人嘀咕说话时，阿寺突然急忙的跑来说唐家派了轿子来急着要接玉箫回府。

“什么事情？”小玉箫隐隐感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阿寺道：“小的好像听说西北边境出现出现大批匪徒，皇上下来急诏要刺史大人去剿匪！”

“既是急诏，那爹爹不是马上就要启程了？”小玉箫毕竟还是个六岁女童，听见唐公孺要远行，登时就泪花顺着脸颊出来，沈之言知道时间紧急就匆忙换上衣服带着眼泪失控的徒儿亲自赶到唐府。

此刻唐府门前驻足了好些百姓，还有一队身穿铜褐铠甲的精锐士兵站在两侧，此番来宣召的正是皇帝身边的红人马德三，马公公。

小玉箫刚下轿子，一不小心撞上了这个细皮嫩肉的总管太监。

“哟——这是谁家丫头啊！怎么竟往咱家跟前撞呢？”马德三嫌恶似的往后退了退，旁边的侍卫拔出刀剑来，吓唬小玉箫。

身后的沈之言拉过闷头走路的小玉箫，释然朝马德三行礼道：“禀告公公，这是唐大人的千金，因急着见父亲慌不择路，扰了公公，还请恕罪！”

“马公公，小女不懂事冲撞了公公，还请公公不要在意！”唐公孺看到自家女儿着急的扑向自己，便知道她许是听了消息，忙轻拍拍她的肩膀道：“快，玉箫，向公公赔礼！”

小玉箫听了父亲的话，眼里还含着泪水，怯怯的朝马德三施了一个礼：“箫儿给公公请安！箫儿不是有意冲撞公公的！请公公饶恕箫儿！”

“原来是刺史大人的千金呐——”马德三转眼就变了脸色，笑脸迎着小玉箫道：“小小年纪就是个美人坯子，瞧着粉嫩玉琢的，还甚晓礼数，若是早生几年送到宫里，可是个有福的主儿！”

唐公孺听得心里一惊，不着痕迹的将玉箫护在身后，随即客套几句，送了马德三离开。

“爹爹！女儿不要爹爹离开！”等到一大波人散去，小玉箫隐忍半天的泪水哗哗流了下来：“为什么要让您去呢？皇上不是好人！抢了冰清姐姐，还要抢了箫儿的爹爹！”

唐公孺慌忙捂住女儿的嘴，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不许胡说！夫子都教了你什么，被别人听见是要株连九族的！”

小玉箫哪里见父亲如此呵斥自己，哇的一声哭的更厉害了，庞氏本在内屋替夫君整理行礼，心中也是不舍，听得自家女儿哭啼不止慌得出来，安慰起来。

“叫沈大夫见笑了！”唐公孺对着一旁的沈之言挤出个笑容来：“我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还望沈大夫替我多加看管玉箫！”

沈之言拱手道：“大人客气了，箫儿既是小民的徒儿，还是我义妹，我自然会对她好生照顾的，倒是大人，这一路要保重！之言在这里先祝大人平定寇乱，早日凯旋！”

“爹爹马上就要走了吗？”小玉箫在庞氏的安慰下才慢慢止住了哭泣，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哭泣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便搂着唐公孺的脖颈道：“玉箫长大了，会照顾好娘亲的，爹爹放心去吧，我和娘在家里等你！不过爹爹一定要早早回来！因为箫儿会很想你的！”

唐公孺哈哈一笑，擦掉她脸上的泪水道：“这才是我唐公孺的好闺女！爹答应你，一定会早早回来的！”

“大人——该启程了！”一个将士候在外面，似乎等了一会儿。

庞氏将慌忙准备好的包袱递给随行的家仆，此时也是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唐公孺将妻儿抱了一下，转身便大步踏出唐府，愣是头也没回。

“爹爹——一定要早些回来！”小玉箫朝着唐公孺喊道：“我会照顾好娘的！”马蹄声哒哒，转眼间唐公孺便率着大队集合兵马扬鞭而去，滚滚沙尘愣是隔绝了小玉箫的视线，给了她一个模糊的背影！渐行渐远！

再度安慰了小丫头几句，见她无事了，沈之言也随之告退，离开了唐府。

母女两个心情皆是低落来，好在庞氏现在有了一个女儿在身边，夫君离开，身边还有个依靠，草草吃了饭，小玉箫就一言不发的睡去了，庞氏也是一声叹息，独自在灯下做些针线活打发时间。

翌日一早，龚氏便带着胖小子龚飞来唐府看母女俩，庞氏知道这龚大姐是个好意，陪着自己打发时间来着，龚飞一来便问道：“婶婶，玉箫呢？”

庞氏笑道：“你来的正是时候，这丫头一个人在屋内置气呢！快去瞧瞧吧，许是你能教她开心些！”

“是——”龚飞朝着庞氏拜罢，就去了小玉箫的屋子，里面静悄悄的，再一看，她正在一笔一画的写着什么东西，龚飞也不打扰她，脚步轻轻的只是立在她身后偷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