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情书？让陛下转交？”张皇后好奇地接了过来，随手翻开，道：“谁胆子这么大，让陛下转交？”

弘治皇帝倒是很同意她的话，笑道：“这小子是胆子挺大的。”

张皇后翻开奏章，随着一行行地看下去，脸色逐渐变得铁青，还没看完，她气得猛地合上了奏章，砸在了桌上，怒道：“好大的胆子！”

弘治皇帝见她如此恼火，苦笑道：“谁说不是呢？”

张皇后脸色铁青，微眯双眼，森然问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弘治皇帝搂她坐久了也有些脚麻，扶皇后坐在身边，笑道：“乍看之下，朕也被他们气坏了，本打算将那小子杖毙，明家丫头赐死的。”

“本该如此！”皇后显然气得不轻，咬牙道：“他们仗着点小聪明竟敢这般胆大妄为，将陛下与臣妾玩弄于股掌之上，视臣妾的旨意如无物，若不严惩，岂不是贻笑天下，皇家威严何在？”

弘治见她气得咬牙切齿，笑道：“皇后也打算赐死他们？”

张皇后见弘治皇帝不温不火，语气甚是随意，似乎有打算放他们一马的意思，反问道：“难道不该吗？”

“该！当然应该！”弘治笑了笑，继续道：“若论他们的所作所为，死罪难逃，区别的就是该怎么个死法。”弘治皇帝顿了顿，温和地笑道：“不过朕最后还是放了王家那小子了。”

“陛下！”皇后一听就跳了，站起身来不依道：“您就是太仁慈了，才让他们认为可以铤而走险，才这般视天威如无物的！日后被人摸到了陛下的底线，他人争相效仿，试问天威何在？！”

“皇后，朕还没说完呢，朕虽然赦了王守仁的死罪，但该罚的还是罚了，朕打了他十下板子，估计这会该皮开肉绽了。”弘治见皇后发了火，赶紧出言安抚道。

“就十下？那也太便宜他了。”皇后瘪了瘪嘴，心有不甘地坐下。

弘治皇帝搂了搂皇后的肩膀，摇头笑道：“皇后啊，你可知道朕本已经打定主意要杀了他的，是他临刑前的一句话打动了朕，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皇后还是憋了一肚子火，带了几分怨气。

“他说朕与你也是夫妻情深，若朕与他易地而处，朕会怎么做？”弘治皇帝说完，静静地看着身边的妻子。

皇后突然沉默了，她想了一会，还是忍不住看向丈夫，问道：“那陛下会如何做？”

弘治了然地一笑，似笑非笑地看着妻子，看得张皇后有点脸红，他搂紧了妻子，看着远处，悠悠道：“若是朕，朕或许会带着你远走他方，隐姓埋名过一辈子。”

“陛下！”

张皇后闻言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他触碰到了，顿时暖暖的，整个人放松下来，偎依在弘治怀里。

“想想他们这小两口也是挺不容易的，”弘治皇帝轻轻地吸着妻子身上淡淡的馨香，喃喃道：“虽说本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却从未被人看好过，双方的父母也反对。就连王守仁自己也说他们自成亲伊始便有很多闲言闲语，最后还差点弄得劳燕分飞。本是无望了，小两口却各自坚守了七年。就在人家即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你一道懿旨就要他们小夫妻从此天涯陌路，老实说，就是朕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陛下再为他们求情吗？”皇后埋首于弘治怀中，声音闷闷地：“臣妾还不是为了照儿着想，谁都管不住他，想找个人管管他，您看他都成什么样了？再说，当年您要给明家丫头赐婚，那丫头还当众拒绝了，摆明了不想嫁人，既然她不想嫁，臣妾这么做有什么错？”

“皇后，朕不是怪你，”弘治听她申辩，好笑地安抚道：“管教照儿的事，慢慢来，急不得。那王华也说了，他儿子小的时候也操碎了心，戒尺都不知打断了多少根。你看人家，现在还不是文武双全，还这么有胆色。男孩子顽皮点没事的，民间不也说，男孩子不皮以后没出息，什么都听父母师长的，以后自己能干什么，没事的！”

皇后与弘治十几年的夫妻，他这话一说，哪有不明白他心意的，抬起头来笑道：“陛下是起了爱才之心吧，这才放了他？”

弘治见皇后如此与他心意相通，欣慰地点点头，笑道：“那是当然，不然朕哪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就饶了他？你没抓来明家的丫头，朕倒是看上了王家小子了。你还别说，看着这小子吧……”

弘治皇帝挠了挠头，想了想措词，但发觉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他摇头笑道：“怎么说呢，他给人一种感觉，明明从头到脚都是找抽的，但还真让人去不了重手。回头想想这小子这一手玩得真是漂亮，一个什么也不是的新科进士，就敢挑战天威，不管结果如何，反正明一一是进不了宫了。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毕竟有胆色，有担当。很久没人敢跟朕这么堂堂正正地较量了，说实话，朕这次输得心服口服。朕想磨他两年，日后留给咱们儿子，毕竟……”

弘治苦笑了一下，道：“朕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陛下！”皇后听他这么说，又是心疼又是焦急，伸手捂住了弘治的嘴，嗔道：“陛下万寿无疆，定会长命百岁的。”

弘治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问道：“朕处置了王守仁，想把明家的丫头留给你，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皇后闻言挑高了眉，没好气地说道：“陛下都已经放了那王守仁，臣妾还能怎么办！不过他们二人如此胆大妄为，就这么算了臣妾难消心头这口恶气！”

弘治皇帝揉了揉眉心，疲惫地躺在了床上，张皇后赶紧服侍他躺好，给他盖上被子，然后轻轻地帮他按摩两边的太阳穴缓解疲劳。

“随你吧，给他们点教训也好，不然还真以为皇家的旨意都是写着玩的。”

“臣妾遵旨。”

两个时辰之后，一骑从皇宫快马而出，直奔沧州大牢而去……

……

沧州大牢里一个阴暗的单间里，满身伤痕的一一穿着单薄的囚衣蜷缩在牢内一角，时不时地咳嗽几声。这几天来，看守她的锦衣卫时常会让她体验一下锦衣卫的拿手好菜，只是估计皇后的处置至今还没下来，他们对她没下重手，却也没让她太好过，但她估计差不多就这几天了，也不知相公那边怎么样了……

一只肮脏肥硕的老鼠出来觅食，窜到一一的附近，一一嫌恶地将它踢开了，攥了攥囚衣，无谓的动作仍是止不住一阵阵刺骨的寒意，一一想站起身来活动一下，牵动了身上的铁链，铁链触碰到伤口，惹得一阵剧痛。

一一看了一眼身上缠绕的铁链，他们知道她身手不错，还真看得起她。

“听令哐啷”一阵金属相交的响声过后，牢门被打开了，进来的也是锦衣卫的校尉，但不是一直关押看管她的那几人，一一心中一沉，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犯人明一一，你的时辰到了。”那校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露出一丝冷笑，然后摊开手中的懿旨，他手下番子七手八脚地将一一拖了起来，跪在地上。

旨意很简单也很明白，犯人明一一罔顾圣恩、收受贿赂、滋扰地方，罪不可赦，然念其往昔曾有善举，赐毒酒一杯，以儆效尤。

一一静静地听完，她早就猜到了结果，只是现在亲耳听到，人反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连日来的害怕、疲惫、伤感突然散得干干净净，仿佛就等这一刻了。一一谢过恩之后，校尉身后的人将毒酒递到了她面前，一一看着酒杯里微微泛红的酒，接了过来，释然一笑，仰头灌了下去。

这辈子真正地活过，爱过，恨过，最后也孤注一掷地赌了一把，只是她运气不好，赌输了而已，对于自己，她此生已再无遗憾。唯一有愧的是对王守仁，她的一时负气出走害他饱受了七年的离别之苦，现在因为她，也不知道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七年了，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见他一面。

若有来生，她定然不会这般任性，她会好好珍惜……

疼痛的感觉慢慢地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渐渐包围了她，抽空了她的意识……

问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只有真正痛过，才知道何为甜蜜；只有真正失去过，才知道如何珍惜……

大牢后巷，大牢的后门突然打开，片刻之后，一辆等待已久的马车缓缓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