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心里七上八下地等在门口，好不容易等见一一终于出来了，便赶紧迎了上去。

“小姐，姑爷怎么说？”

一一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只是端着食盘埋头向卧房走去，冰心见她这漠然的表情，心中已猜到大半，不禁深深地为一一不值，但她也知道一一心情不好，不敢再问，只是紧步跟在一一身后。

一一端着食盘走进了自己的卧房，身后的冰心体贴地帮她顺手带上了房门，冰心见她呆呆地坐在桌边，面无表情，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却空无一物，不禁担心地小声唤道：

“小姐？”

一一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看了冰心一眼，苦笑道：“冰心，你是不是可怜我？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强颜欢笑，明明自己很在意，却要笑着告诉所有人我根本没事。过不了多久，就要有位知书识礼的二夫人入门了，我还得帮忙张罗，再看着他与新人洞房花烛，然后我还要大度地叫新妇一声妹妹，笑着给个红包，从此一家人相亲相爱，共叙天伦……”

一一自顾自在那絮絮叨叨，脸上一脸憧憬地笑着，眼中的泪水却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看得冰心甚是心酸。

“小姐，你想开些，这里的达官贵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姑爷已经算不错了。”

“是吗？”一一微微一笑，笑得有些飘渺。

“冰心，你告诉我，以前的我很厉害是吗？”一一突然抓紧了冰心的手，很突兀地问道。

“是啊……小姐。”

冰心被她这完全不搭的问题问得一怔，愣愣地点点头，不知道她想干嘛。

一一用手无意识地拿着勺子撩拨着空碗，问道：“冰心，你说既然我很厉害，若是到了外面，我应该也能养活自己吧？”

冰心突然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倒吸了一口冷气，急切地劝道：

“小姐，三思啊！”

一一抬头看向她，满眼尽是委屈：“冰心，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了，如果真的有这一天，我宁愿看不到……”

……

看书看了一天的王守仁腰酸背痛地回到房中，想找一一说说话，聊聊天，放松放松心情。他见房门紧闭，伸手推开门，不觉一愣，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他的衣装用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王守仁失笑，他知道自家娘子从小便是干大事的，整理房子这种琐事向来有些懒散，今日能收拾成这样，着实不容易了，看来这段时间她真的改变了很多，其实这样也不错……

“娘子，今天怎么这么勤快？”王守仁笑着打趣道。

……

屋子里空荡荡的，无人回应。

“娘子？你在哪？”

王守仁一愣，一一做事甚有交代，若要出门，定会告诉他要去哪儿。这半年来她都是深居简出，很少外出，而且今日也没说要去哪里。

王守仁心中隐隐觉得不对，正想去岑氏那儿去看看，或是问问其他人，有没有看到一一，正要转身时，突然发现桌上有一封书信。

王守仁快步走到桌前，见那信的封面上赫然四个大字。

“夫君亲启”。

王守仁心中一沉，赶紧撕开信封，扯出信笺，信笺上一一娟秀却又飞扬的字迹映入眼中，这……居然是封和离书！

“夫君尊前：妾劫后余生，身虽愈，然留下隐疾，此生难再为王家继嗣。妾日夜惶恐，喜闻李大人家邱小姐，年方十七，温婉贤淑，宜室宜家，实君之良配，日后宜加以善待。妾既不能尽人妻之责，实不应尸位素餐，今与君和离，妾不敢有怨，惟愿君早日与邱小姐共结连理、举案齐眉。妾当日夜祷祝，遥祈祝君日后子孙满堂，多福多寿。勿念，秀兰亲笔。”

王守仁看得全身发抖，眼前一片发黑，差点跌倒，他愤恨地将那封和离书揉成一团，狠狠地掷在地上，然后像只受伤的野兽一般冲了出去。

“明一一，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

“有没有看见少夫人？”王守仁抓住每个看见的下人，发疯似的问道，但所有的下人都被他的样子吓到了，浑身发抖地表示没看见少奶奶。

“顺子，少夫人有没有出去过？”王守仁两眼尽是血丝，双手抓紧了顺子的双臂，急切地问道。

“少……少爷，”顺子被吓得退了两步，靠着墙上，答得结结巴巴：“少奶奶和冰心出去了，还背着包袱，也没说去哪了……嘶，少爷！”

王守仁听到之后，双手掐得更紧，顺子不敢反抗，冷汗疼得直冒。王守仁的双眼直勾勾地瞪着他，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顺子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句“少爷？”王守仁浑然未觉，突然，他丢开顺子，发疯似的头也不回冲出了家门。

“少爷，这么晚了，你去哪呀？”

……

劳作了整整一天，祥和盐庄的伙计正准备收拾打烊，余四也整理锁好一天的账目银钱准备回后堂休息。谁知，只听“哐当”一声，放门板的六子捂着鼻子躺在地下，门板正好砸在他的脸面上。

“哎呦，哪个不长眼的？！”捂着鼻子，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的六子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

一个头发散乱、气喘嘘嘘的家伙旁若无人地冲了进来，伙计们纷纷放下手上的活计，恼火地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闯入者。敢情这家伙把这当什么地方了，跑这里撒野来着，一个领头的伙计一使眼色，几个好事的伙计便围了上来，不怀好意地瞪着他。

王守仁浑然未觉，一把抓住一个伙计，问道：“有没有看见我家娘子？她有没有来过？掌柜的，你们掌柜的在哪？”

他的话引起一阵哄笑，被他抓住的伙计一把推开他，指着他嗤笑道：“这是个疯子，哪有人这个时辰来这种地方找娘子？”他伸手拍了拍王守仁的脸，不怀好意地笑道：“我说小子，你家娘子是不是跟人跑了？瞧你这副德行！你娘子不跑才怪……”

他话音未落，已被愤怒冲昏头脑的王守仁一拳揍了过去，只听“哎呦！”一声，那个伙计捂着脸退了两步，伸手一看，他不但被揍得一嘴是血，还被揍掉了了一颗牙，可见王守仁用的劲有多大。

“呸！”那伙计吐掉了嘴里的污血和残牙，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想吃了他一般。

“兄弟们，这小子到我们这撒野来了，给我揍！”

他的这声暴吼终于让狂怒的王守仁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他看着如狼似虎的几个就要冲上来揍人的大小伙子，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头。

“住手！你们大晚上的不回家，在干什么？！”余四听到动静，赶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不看还好，看了火都不打一处来，他自家店里的几个伙计正在群殴一个蹲在地上抱着头的人。

伙计们见掌柜的来了，自然不敢再放肆，恨恨地朝蹲在地上的王守仁吐了口唾沫。

“住手！走开，走开！你们真有本事，这么多人打一个人？长本事了？！”余四越说越气愤，上前拨开了几个伙计：“你们也不怕出了人命，官府抓你们去偿命！”

他说着说着，正准备拉人起来，却见那人“蹭”的一下从地上窜了起来，吓得老头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

“掌柜的，你有没有看见我家娘子？”

这时的王守仁鼻青脸肿、蓬头垢面的不说，由于着急气愤，脸上的肌肉都扭曲得厉害。大厅里要打烊了，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小火苗子被风吹得要灭不灭的。在这种忽明忽暗的灯光中，老头能分辨出来眼前的是人不是鬼就不错了，哪会认出只有一面之缘的他？

“呃……公子，你娘子是谁？这里是盐庄，你到盐庄来找娘子，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王守仁双手胡乱地拂了拂面孔，试图将脸上的血污泥泞擦干净，但越擦越脏，狰狞的面孔看得见多识广的余四都有点瘆得慌，余四正琢磨着往后退退，王守仁一把抓住他。

“掌柜的，是我，王守仁啊！你不认识我了，我家娘子，明一一，你们的明二当家，有没有见到她？”

他的话让余四倒吸了一口冷气，终于从依稀的记忆中挖出了当时二小姐相公的样子。余四大急，反手一把抓住他：“王公子，二当……二小姐怎么了？”

他的反应浇灭了王守仁最后一点希望，他仍是不死心地问道：“掌柜的，我娘子真的没来过？”

“没有……王公子，出了什么事了，二小姐呢？”

余四是明家的老伙计了，从小看着一一长大，对一一的感情甚至比明扬还深，那天他就为一一心疼至极。直到明扬终于肯上门为一一诊治，后来传来消息，一一的孩子终于还是没有保住，但好歹保住了性命，余四老泪纵横地松了口气，知道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后来，明扬当众宣布，将明一一逐出盐帮，也从明家除名，之后盐帮之人都心有不安，无人再主动提及这位曾经风云一时的二当家。这虽是盐帮家务事，盐帮的众位大佬也觉得把人家姑娘家逼得当众流产这种事不是什么脸上贴金的事，便严令帮中弟子不得将事情外传。

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江湖上哪个侠客勾搭了哪个风尘女子都能传出一段别开生面的段子，更何况这种超级劲爆的八卦。于是盐帮的一众大佬差点逼得赫赫有名的明二当家当场一尸两命，盐帮帮主大义灭亲的传闻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随便哪个犄角旮旯里都知道明二当家看上了一个小白脸书生，最后终于惹祸上身，弄得身败名裂……

一时之间，江湖之人闻之有的唏嘘，有的幸灾乐祸，有的为之扼腕，总之，大多回去不约而同地教育子女，男儿要放眼天下，切莫流连儿女私情，一着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