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行过礼后，敛眉顺目地站着。毕竟这几日还是看了几页书的，这基本的礼仪往往都在最前面几页，一一每次打开书册看得都是这几页，印象还是蛮深刻的。

“听下人说你这段时间都在学习礼仪，看的也都是妇德之类的，这很好。”

王华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一边，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正中似乎进步很大的媳妇，微笑着肯定。

“嗯，这就好，女子嘛，三从四德自古便是立身之本，你既然身体已经康复了，多学些这个总是没错的，守仁他日后总是要为官的。”

一一乖巧地福了福：“媳妇谨遵父亲教诲。”

不知怎的，王华对她虽然没什么表示，但一一总觉得她这个公公对她不是很满意，若她得不到王华的认可，王守仁事父至孝，她今后的日子总是不怎么好过的，所以必要的姿态还是要的。

至于杨氏，一一压根就没放在眼里，给点教训，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就算了。但毕竟她是守让的娘，若是做得太难看，守让不高兴，王守仁也不好做，只是杨氏若是真的找茬找上门来了，她也不是什么软柿子。

“说到妇道，我说秀兰啊，你嫁给守仁有三年多了吧！”

杨氏见王华已经铺垫的差不多了，将话头截了过去，王华也没什么异议，毕竟下面要说的话，他作为公公的确实不怎么好开口。

“回二娘，有三年了。”

“三年了，这么快啊！我看你这三年也挺忙的，但是秀兰啊，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杨氏得意地看着一一的脸色微微一变，知道戳中了一一的软肋，抿了一口茶，微微一笑。

杨氏气定神闲地摇了摇手中的团扇，笑得有些虚假：“秀兰啊，不是二娘催你，但你也知道，守仁他娘走得早，我这个做二娘的自然要担负起当娘的责任。半年前你不小心小产了，这事谁也不想的，我们也自然不好苛责。可是秀兰啊，这半年都过去了，你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肚子却还没有动静，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杨氏得意地说完，不怀好意地朝一一的小腹上扫了一眼。

一一听她语气，就知道杨氏已经知道她身体的状况，心中一沉，知道今天这关不怎么好过。

“媳妇不知，还请二娘示下。”

杨氏甚是惋惜地叹了口气：“秀兰啊，半年前你受伤，老爷请了刘御医给你看病，你这病是好了，只是刘大夫说你肾脉受损，日后恐怕不能再受妊了。我们原本还不信，想着你这么年轻，以前身体也好，自己也通医术，想再等等看看。可是秀兰啊，这半年过去了，你的肚子果然半点动静也没有，看来刘大夫说得不假啊！”

一一的脸色变了变，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杨氏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端起茶碗来抿了一口茶：“秀兰啊，你也知道，我们王家也是体面人家，守仁是家里的嫡长子，日后更是前途无量，自然不能因为你断了子嗣，但也不能委屈了你，我们几个长辈商量了一下，想了个法子，让二娘来跟你开这个口，做一回恶人。”

“二娘有话请直说。”

杨氏一副任劳任怨的表情，和善地冲她笑了笑，十足的黄鼠狼给鸡拜年。

“想必你也知道，李东阳李大人和我家老爷是多年的好友，他也很赏识守仁，不管在学问上还是今后在前途上对守仁都有帮助。他跟老爷提过，他妻弟有个小女儿邱小姐今年十七了，长得是如花似玉，温婉贤淑，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可人儿。李大人说了，若不是守仁，他定然舍不得这个外甥女做小。既然是李大人家的小姐，我们自然也不能委屈了人家，日后过门之后，算是守仁的平妻，你还是姐姐，要识大体，多多照顾她才是。”

杨氏的意思很明确了，他们今天让她过来，并非同她商量，而是知会她在不久之后她就会多个“妹妹”，她这个生不出孩子的“姐姐”要识相一些。

一一自从醒来之后发觉自己已不能再生育了，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王守仁从未提过，她以为他不介意，还暗自欣喜，却没想到这么快事情几乎已成定局了。

一一心中一阵绞痛，咬了咬下唇，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不带情绪，问道：“那相公是怎么想的？”

听到她问到王守仁，一直没出声的王华突然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杨氏看了看自家老爷，见王华没有反对，看向一一，眉眼中终于掩饰不住扳回一局的得意。

“守仁说……”她故意顿了一下，装模作样地端起茶碗来抿了一口，看着有些紧张的一一，不怀好意地笑道：“他无所谓。”

他无所谓？！正如杨氏所料，一一听到之后浑身一震，如遭雷击脑子一片空白，她微微颤抖，指甲使劲地掐进了手指里，尽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在这个当口上不能失态于人。

杨氏瞥了一眼虽然全力掩饰，但脸色骤然苍白的一一，嘴角一勾，径自说道：“这男人嘛，尤其是京城里的官员，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女人嘛，为夫家传宗接代才是本分，至于其他的，都是次要的。守仁对你算是情深意重的了，你也要多为他想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这个王家的嫡长子怎么能一辈子只守着一个不能生育的娘子？”

一一静静地听她说完，脸上的血色尽退，看着座上王家人冷漠的嘴脸，她再也不想再待在这里，于是微微一福，语气尽量做到平静无波。

“秀兰没意见，那就麻烦父亲和二娘替相公安排吧！”

王华见她这么识大体，对她的好感加了几分，点头道：“你是诸兄的女儿，我和诸兄是多年好友，守仁也是个本分人，日后即使新妇进门，定然也不会亏待了你。”

一一勉力地挤出了一个微笑表示同意，带着冰心敛身退下。待出了门，走到屋旁无人的拐角处，一一突然浑身一软，几欲跌倒，被身旁一直提心吊胆的冰心赶紧扶住。

“小姐，你怎么样了？姑爷怎么能这么对你？！”冰心看见一一的手指上被她掐出了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血印子，不禁为之心痛，也为之不忿。

一一扶着冰心勉力站了起来，看向王守仁书房的方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忍着不让它落下来，语气中带着一种决绝的执拗。

“这些话我要亲口问问他，我不信这是他的态度。”

冰心见一一这般执拗，虽是心疼，也知道希望不大，但也扶着她向王守仁的书房走去了。

……

会试之期将近，王守仁的心情明显有些烦躁，虽然四书五经翻了不知道多少遍，他几乎能倒背如流，却仍是有些忐忑。

“相公，辛苦了，”一一端着一碗莲子羹走了进来，脸上没有任何不快：“我熬了一碗莲子羹，你休息一下，趁热喝了。”

王守仁放下手中的书本，揉了揉干涉的眼睛，接过了汤碗，喝了一口，甘甜润喉，莲子的苦芯都已经被小心地剥了出来，银耳炖得稀烂绵密，入口即化，看得出一一是用了心思的。

“娘子，这些活让下人做好了，你身体才好，应该多休息才是。”

一一笑道：“都躺了几个月了，再不找点事情做做，骨头都散了。”她站在书桌旁，随手翻看着书上摊开的书册，状似无意地道：“今天公公和二娘把我叫过去，谈了些事。二娘说李大人和公公是至交，他家里有位邱小姐，年方十七，知书识礼、温婉贤淑。李大人有意许给你，两家以结秦晋之好，对你日后的仕途也好。”

王守仁听她突然提及此事，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放下汤碗细细打量着她，却见一一神色如常，脸上没有半点不愉之色，稍稍放下心来，伸手将她拉了过来，问道：“爹是跟我说过这事，你不会不开心吧？”

王守仁虽然不是很在意一一不能生育这件事，但不代表他身边的亲人也不在乎。他这么大年纪了，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少年了，这段时间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他也成熟了许多，知道有的时候不得不屈服于世俗和现实的压力。

一一白了他一眼，嗔道：“不开心当然有点，但我毕竟……”她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既然对你、对家里都是好事，我自然不会阻拦，只是……你是怎么想的？”

王守仁听她这么说，放下心来，毫不在意地笑道：“既然你没不开心就好，我无所谓。”

他真的无所谓！一一听到这话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四肢骤然冰冷。也就是这门亲事根本就是他默许的，或许他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她天真的以为他不在乎，会守着她一个人，包容她的一切。王守仁正在低头喝汤，没有察觉。一一赶紧收敛心神，见他已经差不多喝完了，催他继续用功，自己端着空碗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