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

清亮的歌声悠悠扬扬，直入林间深处。

“于以采蘩，于涧之中；于以用之，公侯之宫。”

树底丛间点缀着娇艳的花朵，阳光透过树林洒下斑驳的树影，花瓣上还沾着未干的露水。

头顶掠过几只云雀，扑哧地拍打着翅膀。

“被之僮僮，夙夜在公；被之祁祁，薄言还归。”

男子粗布麻衣，背着一摞树枝，额间垂下一缕发丝，遮住了他的面容。清扬的歌声从喉间溢出，竟有一股别样的出尘意味。

那歌声愉悦了草木，愉悦了虫鸟，愉悦了空气里的每一缕阳光，只是乐极生悲，愉悦深处是挥之不去的淡淡哀怜。

“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

于以采蘩，于涧之中；于以用之，公侯之宫。”

面前掠过两道身影，一儒白一淡蓝，面容出尘绝艳，微风起，衣袂飘飘，似乎眨眼间就要随风而去。

男子眼里闪过一抹惊艳之色，随即便恢复自然，问道：“二位是外来之客吧，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看面前两人的装束，那样出尘从容的气质，纵使不是出身富贵书香之家，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惠元山附近方圆十里，只有山脚下一处村落——桃花村，他在村子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并未见过面前的两人。且桃花村地处偏僻，不如十里外的镇县繁荣，最富的人家也没有如此上好的布料，就算有也不会用来制定衣物，如此想来定然是外来之客。

海桑见到男子的装扮，心里腾起一股喜意，她明显的感觉到，在靠近男子的过程中，衣袖里原本清凉如水的琉璃珠逐渐变得如三月旭阳般温暖。唯一疑惑的便是，这股温热竟不似之前的浓烈。

男子一身樵夫的装扮，想来是附近的村民，她脑海里闪过一道光亮，上前道：“这位大哥，我兄妹二人本想探亲，被恶仆所害，误到此处迷了路，想找个地方落脚，不知大哥可否带我们出去？”

男子友好一笑：“姑娘，这附近并无客栈，十里外的御河镇倒是有，只是路途遥远，你们最好租辆马车去。”

海桑面露难色：“可是我们的钱财都被恶仆所抢……”

诺作揖同男子道：“不知这附近可有什么农户让我们借宿一晚？”

“你们若是不介意，可以到我陋舍一住。”

海桑欣喜：“那我兄妹二人叨扰了。”

桃花村坐落在惠元山山脚下，四面群山环绕，风景秀丽，因为路途不便，村民一年不出五次村子，几乎与外界隔绝。

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怡然自乐。这便是桃花村的景象，和谐安宁。时至正午，屋舍上方，炊烟袅袅，空气里都弥漫着浓浓的饭香。

一路行来，不见半朵桃花，海桑伸长脖子，四处眺望。

“海桑姑娘是在找桃花树吗？”

海桑有种被说中心声的惊讶：“荣大哥，你会读心术吗？怎么知道的？”可看他的样子，明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樵夫。

荣臻摇摇头：“我哪有这样的本事，不过是猜出来的罢了。”

“猜出来的？”海桑吃惊。

诺也来了兴致，目光移到他的身上，期待他的解说。

“桃花村，顾名思义，就是有桃花的村子，桃花遍野，清香满园，这是普遍人的想法。”

海桑点点头，说的太对了，她可不就是这么想的嘛！

“其实不尽然，祖先取名桃花村，并不是因为桃花，而是取意于魏晋名士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虽不求避世，也要清明于凡尘。”

海桑有些惋惜，她还以为能看到桃花十里的景象呢！她最喜欢的便是北冥岛上蔓延千里的桃花林，那里记载了她年少时所有美好的回忆，那个年少时所见的一抹冰蓝，早在她心中埋下了种子。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纵使那份爱意已深埋心底，也不妨碍她当做一份美好的回忆。

诺轻笑：“看来桃花村的祖先也是淡然于世的隐士啊！”

荣臻也不辩驳，行至院内，在空地处放下背上的树枝，道：“祖先一生所追求的不过是求仙问道，桃花村之名也不过是祖先留给后人的警示。”

“那他可是成仙了？”

“那倒没有，只是比常人长寿了些。”

海桑唏嘘，成仙之路并不容易，对凡人更是苛求。人的一生能有多久，纵使有心，又能有多少岁月留给修仙，更何况，凡人成仙，除了寿命延长，似乎还不如凡人。

在九重天阙的时候，她曾见过一名凡仙，成仙前是一名富可敌国的富家公子，游历四川，坐看云卷云舒，逍遥任意，这样的生活，说是神仙也不为过。可不知他搭错了哪根筋，硬是走上了成仙的不归路。

不管人间身份多高贵，如今的他也不过是天界的小仙，更不被允许拥有七情六欲。凡仙没有坚固的仙根，不抛却七情六欲容易坠入魔道。

海桑实在不明白，没有感情的木偶有什么好羡慕的，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人踏上这条路。她想来想去，只能说，仙人的外表太过具有迷惑性，蒙骗世人趋之若鹜。

荣臻一人独住，房屋并不宽敞，只堪堪空出一间书房，不过好在书房内除了内屋的一张床外，外间也是摆了一张睡榻，也能将就的睡一睡。

荣臻打开屋内的窗户，一缕阳光洒了进来，正好落在他的肩膀上。

“要委屈两位在这里将就一下了。”

海桑环顾了一下屋内的情况，颇为满足，其实以仙人之身，睡不睡觉并不是那么重要，对她来说，能有睡觉的地方更好。这段时间习惯了凡人的身份，连凡人的习性也沾染上了不少。

书房并不大，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书籍，书桌上笔墨纸砚样样具备，角落里摆着一盆兰花，室内兰香悠悠。俨然是正经读书人的书房。

海桑有些吃惊，望着床边樵夫装扮的荣臻问道：“荣大哥，这些书都是你的吗？”

荣臻有些羞赧，谦虚道：“在下不才，算得上是村里的秀才。”

诺停驻在书架前，一一看了一下书名，皆是一些较为晦涩难懂的，眼中笼起赞赏之色。“荣兄之才，秀才怕是过谦了。”

“两位先这里休息一下吧，正值午时，我去备些食物。”荣臻微微一笑，整了整书桌上的用品，才不紧不慢地朝外走去。

荣臻走后，两人便更加随意地打量起书房的模样。海桑一时不备，肩膀撞上了书架一角，力道之大，海桑觉得肩膀有些疼痛。

书架上有一本书摆放的有些突兀，经海桑这一撞，便从书架上掉落下来。

一旁的诺听到声响，慌忙赶了过来，关切地询问她的伤情。

海桑摇摇头轻笑：“你怎么忘了，我现在不是凡人之躯，这点疼痛算什么。”

说着，顺手捡起地上的书本，几张素纸从书本里滑落下来。她捡起一张张纸片，却被上面的文字给吸引住了。

“怎么了？”见她微愣的神情，诺接过她手上的纸片，一一翻看，也是不由地顿住。

倒不是说他写的多么富有哲理，她见过但丁的诗篇，可那种震撼却是和现在不同的。

纸片上是一些零碎的片段，可诗句里所蕴含的感情，哪怕是言语也无法描绘出十分之一。

“门前春燕年复年，还道相思了却难。”

“时日，雨至，秋寒，无人添衣于吾，悲从思来。”

“只愿君心不负，妾必执手相倚。”

“今日久坐，情难自禁，念汝，思汝。唯一问，汝可安好？”

字字相思，句句思念。

海桑微微眯眼，捏着下巴，若有深思道：“荣臻有故事！”语气里有一股浓浓的八卦味。话一说完，她叫了一声，捂住额角，不满地盯着诺看。

诺若无其事地将纸片夹进书内，重新将书本摆回书架上，淡然道：“不过是些无聊的事，可不要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知道了。”海桑神情有些颓败，嘟囔了一声，“谁说我不急呢！”

诺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只是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斜躺在睡榻上闲看了起来。

见他看的专注，海桑闲的无趣，转身回到内室休憩去了，养足了体力才好追踪琉璃珠。

迷迷糊糊中，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琉璃珠本在那妖物身上，为什么她手上的琉璃珠会对荣臻有反应呢？还想细想，却架不住卷卷而来的困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