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回过神来，见明扬在身旁想诊一一另一只手上的脉象，王守仁愤怒地一把推开他，眼神冷得像冰，也像刀，让明扬有点无地自容。

“她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凭什么碰她？！”

说完他将一一打横抱起，看着怀中惨白的面容，轻声道：

“娘子，走，我们回家，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

他冲着不知不觉围上来的众人怒吼了一声“滚开！”，众人摄于他的气势，让出一条道来，王守仁抱着一一奔出了大堂。

大堂里少说也有二三十人，但此时无人说话，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他们看着地上那滩触目惊心的血迹和蔓延至大门外的点滴腥红。一块玉锁摔碎在地上，有人看到是刚才王守仁抱起一一时从一一手中滑落的，掉在地上，已经碎成了两半。楚南走过去捡了起来，交到了明扬手中。

“师父。”

那不过是块极为普通的玉锁，雕工玉质虽是上等，但也算不上绝佳，一面刻着如意吉祥的云朵，另一面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

明扬看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是一一七岁生辰时他一时兴起随手送她的生日礼物，被她用红线小心系好，玉面上已经磨得极光，显然是常年贴身收藏。明扬细细想来，这些年来他送给这个女儿的似乎也就只有这么一个玉锁罢了，而不像明月每年的生辰，他都会提前许久精心准备礼物。这块玉锁刚才被一一紧紧攥在手中，当时是想求情还是还给他就不得而知了，一一却始终没有拿出来，现在已然碎了……

明扬攥紧了那两片残缺的碎玉，尖锐的刺痛感从掌心传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做得似乎不太称职……

没人能想到今天的事情竟然以这样的场面结束。堂上的人很多已有家室子女，从地上的血迹不难判断出，孩子已然是保不住了，会不会一尸两命，只有看老天的意思了……

别的不说，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合起伙来将一个年轻女子逼得当众小产，这种事传扬出去，今后他们还有什么脸在江湖上混啊……

所有人都觉得心里没着没落的，他们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一阵面面相觑、推搡之后，副帮主杨林硬着头皮开了口。

“帮主，若是没什么事，我们就先散了。”

明扬呆立在堂前盯着那滩血迹发愣，听到他的话，微微一怔，头也没回，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众人如逢大赦，转眼间散了个干干净净，林跃拉走了也在发呆的楚南。

鲜红的血迹已渐渐有干涸的迹象，却仍是那么触目惊心，和记忆中的一样让人窒息。十年前，也是这样一滩血迹让他慌了手脚，让他内疚自责之余恨上了那个惊慌失措的女孩，是她们母女让他失去了他最爱的妻子，还伤害了他视若珍宝的女儿，他以为他会恨一一一辈子，甚至觉得自己可以视她们母女如陌路之人。可是，现在那种痛心的感觉从何而来？那种窒息的恐惧又从何而来，和当年的感觉竟然一模一样……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没有责任吗？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是一个好父亲……

……

盐帮的后院中，顶着料峭的寒风，明扬独自一人站在院中对着一株腊梅发呆，余四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后，斟酌了半天，壮着胆子开了口。

“老爷，老奴去打探过了，王家请了很多大夫，但都摇着头出来了，老奴和一个大夫相熟，私下里打听了一下，他说……”余四看着面无表情的明扬，说到这里却不怎么敢说下去了。

“说什么？”

明扬的语气犹如一潭古井，平静无波。

余四抬头偷偷看了明扬一眼，见他似乎没有怪罪的意思，继续说道：“那大夫一提到老奴与王家夫人有旧时就开始不停地摇头皱眉，他说孩子已经保不住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出血不止，若再不止住，王家怕是要接着办丧事了。老爷……”余四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二小姐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老奴也知道她在老爷心里远远比不上大小姐，但毕竟也是您的亲生女儿，您就真的忍心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

“余四！”明扬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老头吓得赶紧闭了嘴。

明扬头也没回，淡淡地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余四叹了口气，知道这是他们明家的家事，不是他这个做下人的能插手的事情，施了个礼之后便退了下去。离开之时与匆匆而来的楚南擦肩而过，余四期待地看了楚南一眼，什么也没说。

“师父，师妹她……”

“南儿，你说为师是不是太心狠了？”明扬打断了他，没心情听他将刚才余四的话再重复一遍，他知道，情况只会更糟。

“……”

楚南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不回答其实已经回答了，明扬自嘲地笑了笑，道：“走吧！”

楚南一愣，不知道他准备去哪，愣愣地问道：“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

明扬瞪了他一眼，心道他确实没有一一聪明，摇头道：“去看看她，你若是不想去可以不去。”

楚南大喜，点头如捣蒜道：“去去，一定去，师父您肯去就行，师妹……师妹肯定没事的！”

楚南也知道一一情况不佳，群医束手，明扬若是再不去怕是真的没命了，他还在犹豫怎么开口求明扬前去看看，现在明扬竟然主动开了口，他哪有不跟着去的道理。

明扬看着他的高兴劲，心里不禁一阵难过，这丫头，怎么就看不上他呢？若是她同意嫁给楚南，哪会有今天这事！

老实说，他实在看不出王守仁那个书呆子有什么好的，除了是状元之子，其他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也不知道她看上那个呆子哪点了……

……

王家大院前，王福刚刚送走一个皱眉摇头地京城里所谓的名医，也不知道今天这是第几个了。

今天大少奶奶一大早说要出去找大少爷回来，所有人都没在意，可刚过晌午，就见他们家大少爷抱着浑身是血的大少奶奶回来，血竟然是一路滴着回来的。王华不在，家里其他人见到这架势都吓傻了，而更惊人的是王守仁说他们回来的途中遇到打劫的，少奶奶为了保护他而受伤，结果被歹人踢中，竟然小产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她什么时候有的……

怎么说没就没了……

于是，该忙的都忙起来了，烧热水的、换衣服的、请大夫的……王守仁让家里人将京师里能请的好大夫都请了来，却是一个个趾高气扬、满脸不屑的进了门，不一会儿却都是垂头丧气、皱眉摆手地出去了。这些人的言下之意都很简单：回天乏术，王家可以有所准备了……

他家大少奶奶怎么这么命苦，进门这才三年，人也和善能干，从不打骂下人，在她的操持下，王家不知不觉生活比之前好过了许多。这样如花的年纪，与大少爷感情也好，怎么就会遇上这种事呢，这杀千刀的歹人……

“老人家请慢，敢问这里可是王府？”

王福垂头丧气地正准备关门，却见门前来了两名陌生男子，打扮得还算考究，尤其是那年长一些的，气势虽然含蓄，但不容小觑，与饱读诗书的王华相比，自有一番内敛的清华气度，王福不敢怠慢。

“这里就是王家，两位是……”

王福上下打量着这二人，确认以前从未见过。

明扬一拱手，道：“老人家，在下明扬，是王家大少奶奶的舅父，这位是我的徒弟，正好在京里办事，突然听说王家的大少奶奶出了事，请了很多大夫，于是赶紧赶过来看看。”

王福一愣，见他眉眼之间与大少奶奶还真的有几分相似，便信了七成，于是赶紧开门让他们进来。

“原来是少奶奶家里的舅父啊，里面请，里面请，我这就去告诉少爷，说少奶奶家里来人了。”

“老人家，你家少奶奶到底怎么了，怎么我认识的大夫让我赶紧过来，说是情况不妙。”明扬一脸焦急地问道。

“唉！何止不妙啊！”王福叹了口气，摇头道：“昨儿个少爷出去就没回来，说是找友人讨论学问去了，今儿一早，少奶奶就出去说是找少爷，谁知过了晌午，少爷抱着少奶奶回来了，两人浑身都是血，请了大夫，居然说是小产了，而且出血不止，一个个都摇头说不行了，也不知道那些是什么狗屁名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