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一一和冰心使劲浑身解数才让王守仁的脸色好看了些，虚心求教的一一终于套出了如何格物，如何致知，如何做圣贤的大道理。

圣人必可学而至。

格物穷理。

一草一木皆有至理。

今日格一物，明日又格一物，豁然贯通，终知天理。

“哦，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啊……”

孺子可教……

见一一有如醍醐灌顶般豁然开朗，讲完一通大道理的王守仁心满意足地带着一肚子疑惑的徐爱去河边饮马了。

“先生，何谓格物穷理？何谓天理？这一草一木之中又如何蕴含天地大道？”

“这个是这样的……”

见那一大一小走远了之后，冰心轻轻地拉了拉一一的衣袖，小声问道：“小姐，姑爷在说什么？你明白了什么？”什么道啊、理的，她是听得云里雾里，王守仁一走，她赶紧问身边这位像是被高僧点化过之后醍醐灌顶的自家小姐。

谁知一一看向她，笑得十分僵硬，好不容易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鬼、知、道！”

……

北平城下，王守仁看着偌大的北平城墙感慨颇多……

“娘子，想当年玄奘西行，求取真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我看我取个亲也差不多了。”说完，他长叹口气，带头向城里走去。

一一微微一笑，不置一词，也带着冰心和徐爱走进城了。只是很多年以后，一一偶然回想起他这句话之后，才明白无论他在哪里，在干什么都会变得九死一生、鸡飞狗跳，与具体的时间、地点，其实……关系不大。

大明的京城是成祖皇帝靖难成功后重建而成，气势恢宏，牌坊楼市林立，比之其他地方确实多了几分帝王之气。王家位于城西西四胡同上，是座三进的宅院，在京城里绝对算不上大，但也算不上小了。门上的牌匾上“王宅”两个大字，端庄浑厚，一一想来是出自她那鼎鼎有名的状元公公之手，门口一个看门的小厮，正惊喜交加地朝他们这边看来。

“顺子，我回来了，我……”

王守仁一句话还没喊完，顺子就没影了，只听见院中传来小厮变声期鸭子般的叫嚷声。

“太老爷、太夫人、老爷、夫人、二少爷、三少爷、小姐，大少爷回来了！”

还没等他按照顺序将名号叫完，一个五十开外的老头就从门里冲了出来，老头也是一身家丁打扮，但衣着布料显然比顺子要好得多，一一猜这是他家的管家，老头颌下满是花白的胡子，由于看到王守仁，老头激动得全身发抖，连胡子也是一抖一抖的。

“福伯，我回来了！”王守仁见到王福，开心得丢下行李就冲了上去。

“我的大少爷哟！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这一走就是一年多，太老爷、老太太、老爷都快急死了，老爷都发了好几封信去洪都，您的岳父大人说您早就回程了，这可把太老爷他们都急坏了，你要是再不回来，太老爷就要让老爷报官了。大少爷，来让福伯看看，这一年多下来，你可长高了不少了，也结实了！”老头激动的老泪纵横，话像竹筒倒豆子一般连连不断地倒了出来。

“福伯！你不知道，这一路我可是一言难尽啊！”王守仁装模作样地长叹口气，献宝似的将身边微笑着的一一拉了过来，喜道：“福伯，这是我新娶的媳妇，你看，俊不俊？娘子，这是福伯，家里的老人了。”

王福这才发现他身边不止一人，再看一一，清丽秀美，端庄大方，全身散发着高华的气质，喜得老头二话没说就跪了下去。

“见过大少奶奶，你看我老头糊涂的，见到少爷把我给乐得，疏忽了大少奶奶，少奶奶这样天仙般的人物，也就是少爷配得上……”

他这般，王守仁、一一赶紧将他扶起，一一道：“福伯，相公常跟我提起您，说您可疼他了，您是长辈，秀云是晚辈，怎么受得住你如此大礼？秀云初来乍到的，什么规矩都不懂，很多事情还要你帮村呢！”

“大少奶奶折煞老奴、折煞老奴了！”

“咦，福伯，刚才听你的，今天我爹也在家？”

“是啊！今天是老爷的休沐日，他……”

“啪！”

“哎呦！”

人还没出来，一根尺许长的戒尺先伸了出来，给了王守仁一下子，重重地打在他的左臂上。

“你这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一个月的路程你去了整整一年多，我问你岳父，他回信说你早就启程回来了，你说！你这一路疯到哪里鬼混了？”

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书生夺门而出，铁青着一张脸，挥着手里的戒尺使劲地抽着，抽的王守仁护着胳膊就护不着腿。

“爹！你听我解释啊！我没鬼混，这一路上一波三折的，我差点就回不来见您老人家了！”

谁知王华一听这话更气：“你说你还不是到处惹是生非？你岳父说你居然差点逃婚？！结果闹得满城风雨，整个洪都城都看他的笑话！你把我们王家的脸都丢光了！皮痒痒了是吧？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我不揍死你这个混小子！”王守仁被打得有苦说不出，看来他那挂名岳父大人在信中没少落井下石。

“啪！”

“爹、爹！我没逃婚，那是误会、误会！只是忘记了，回去得晚了点，后来我自己回去的，怎么能算是逃婚呢？”

“你这个兔崽子，还狡辩！大婚之日你还到处瞎溜达，我平时怎么教你的？一出去就给我丢人！”

冰心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活泼泼的状元公教子的好戏当街开锣，父子二人一个追、一个逃，时不时传来竹笋炒肉的声音和几声惨叫声应景。冰心看着抱头鼠窜的自家姑爷，再看看身边没有半点动静的自家小姐，轻轻拉了拉一一的衣袖，小声地问道：“小姐，这样……你不劝劝？”

谁知一一看着满街到处乱窜的相公，慢慢地转过头来，笑得如清风霁月般明朗，从牙缝中硬挤出了三个字，表明了她此刻的立场和心情。

“他、活、该！”

到了此时此刻，冰心才明白，这个还未正式见过的状元老爷现在干的事估计小姐在路上早就想做了……

一一话音刚落，身边就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我说丫头啊！这个混小子是不是一路上净欺负你了？也是，一年多没看到这小子挨揍了，确实解气。”

一一闻言转身，见门口站着一位六十来岁的长者，细目美髯，一身青色的棉布长袍，个头比王守仁还要高上几分，正一脸慈爱地冲着她拈须微笑，眉眼间与王守仁很有几分相像。

“大少奶奶，这是太老爷！”王福在她身边小声提醒道。

其实不用他提醒，到了这个时候一一哪有不明白的？一一微微脸红，像个被做了错事被抓到的小孩，赶紧敛身下拜。

“孙媳妇秀兰见过太老爷，给太老爷请安！”

王伦赶紧扶起了她，细细打量过她之后，喜得两眼都眯成一条缝了，赞道：“这么俊的丫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闺女，知书识礼的，守仁这个臭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叫什么太老爷！太见外了，跟守仁一样，叫爷爷！你告诉爷爷，这小子有没有欺负你，大胆说，有的话我让他爹好好教训他！这么好的媳妇！逃婚？哼！看我不叫他爹好好收拾他！”

她还没答话，王守仁的声音抽空插了进来。

“爷爷救我！我没逃婚！哎呦！爹！您先歇歇，我才刚回来，气还没喘一口，您就是要打也不能将积攒了一年的火气一下子全撒我身上呀！要出人命的啊！哎呦！”

“啪！”又是一声竹笋炒肉，清脆悦耳。

“臭小子，你还敢躲？我不好好教训你我就不是你爹！你以为喊你爷爷就有用了？给我站住！”

此刻王守仁也不喊了，专心逃命。

“来来来，进屋进屋，他们两父子一年多没见了，这亲热劲可有一会呢，这一大家子人站在门口像什么话！跟看耍猴的似的。”说完王伦带头进了门，后面跟着意犹未尽的一一。

“秀兰啊！你爹可好……”

“回爷爷的话，爹爹身体安泰，他还让我向您问好呢！”

“呵呵，好、好！”

“这一路走来可累了吧？守仁这孩子就是做事没个分寸，在外面兜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早点回家！把你累坏了吧？”

“爷爷，相公很好，相公说父亲教导他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一路来我们都增长了不少阅历，想来对今后相公的学业也是有帮助的。”

“呵呵，好、好！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闺女，这小子娶了你，真是他的福气！”老头笑得见眉不见眼的。

“爷爷、爷爷救我！我真没逃婚，也没鬼混！”眼见好不容易盼来的救命稻草就要消失了，满街乱窜的猴子显然不甘心了。

“啪！”

“哎呦！爹！你往哪打啊？把那儿打残了，你还想抱孙子嘛？”

“你这个混球！你再跑试试！”

“哎呦！”

院中传来王伦有些遥远的声音：“华儿，差不多就行了，要教训儿子也回家里教训，在街上教训，成何体统，让邻居们看笑话！”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听到这话之后，家丑的心就彻底凉了，显然救命稻草也没什么救命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