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烟客栈，上房内。

梅花香还萦绕在鼻翼，素伞轻嗅着，清冷的眼眸好似一泓清水，看着川钰垂得很低的头。

他的白皙的脸几乎被墨色的长发掩盖，睫毛轻颤，唇抿成一条线。

他说：“素姑娘你可曾记得，那天我与你说，我的一个朋友做梦梦到三生石，刻名字的事情，”他笑了笑，“那是半真半假的，其实，拥有前世记忆的人是我，想找到记忆中的那个人也是我。我骗了你。”

“川林……是我前世的名字。我曾与那人约定好，若有阴曹地府，便将对方的名字刻上三生石，然后跳入忘川，来世再在一起。”他脸色难看地几乎要哭出来，但唇畔浅淡的笑容还是没有消失，那抹弧度就像是刻在脸上一般抹不去，“只是没想到她没有这么做。”

“不过……现在想来，也幸好。”他的手握在一只杯子上，骨节发白，看上去像是要把茶杯捏碎成灰，“毕竟，忘川的痛苦，真是让人恨不得永远死去才好。”

素伞心头一动，仿佛有一片阴霾涌上。

“不过那时我并不知道她没有在三生石上刻字，那么多年了，我一直在寻找她，为此脱离川家，忍饥挨饿，流落街头，可是几乎踏遍了整个中原，还有几个邻国，都找不到她。”

“所以我想，我既然都能记着前世的事情，那古书中的不湮人，鬼魂之说，说不定存在。这些年找不到她，是不是因为……她也是残魂？”

他弯起胳膊放在桌子上，将头埋起来，手臂缓缓蜷缩，握紧茶杯的手也放松了。

“然后我就……”他说不下去了。

房间里是静谧的。

素伞也猜到了他剩余的话——

他待孙千儿埋好水画，给水画的尸体服下催眠药物，企图让水画以残魂的形态留在世间，若有那么一丝侥幸，指不定能够碰上。要说如何知道水画的名字，估摸着便是水画尸体上系着的玉佩刻字知道的。

“刚开始听到‘水画’这个名字，我竟然有了丝得意——真让我给碰上了这等幸运之极的事情。”川钰轻声说，“但是渐渐的，我就感觉到不详，愧疚，后悔……总而言之，如果，水画，你在素姑娘身边的话，我想和你说，真的，真的很对不起……是我为了一己私欲才……”

他顿了顿，蓦然抬头直直看向纭娘——

只见纭娘脸色震惊，秀美漂亮的脸煞白，原因可能是川钰直白地告诉她水画的死状，亦或是川钰刚才的那句话。

她的眼眸涌现出一缕困惑和紧张，樱桃红唇张了又张，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水画……在素伞身边？”

素伞狠狠瞪了川钰一眼，川钰的眼神往旁边瞟，以示自己的心虚和不小心。

纭娘已经扯拉了素伞的衣袖，素伞心里慌张，而纭娘眼神淡定而略带冷漠，说：“素伞，你好好解释一下。水画……是不是因为川公子口中的‘执念’所以残魂存留世间，而且……”她几乎是哭喊着说，“就在我身边！”

素伞沉默了下，见纭娘的表情就知瞒不住了，她对她已有了不信任，轻微点点头：“但是纭娘，你……”

“你要是知道水画就在你身边，你早说啊！”纭娘嘶声，“可笑我找他的尸骨都找了那么久！你知不知道我想他想得快疯了！”

说着，她恨恨撇开素伞，摸索起四周，就像失明的水画寻找着纭娘一样：“水画！水画！你在哪儿？你应我一声，我自己来寻你，我再也不相信那群人了……”

水画无知，很高兴的样子，清秀的脸上是兴奋：“我在这儿，这儿……素伞，你快点，帮我带到纭娘那里！”

水画笑得明晃晃，摇摆着宽大的衣袖，露出洁白的牙齿：“素伞，是不是纭娘看到我了？她终于看到我了，你还说所有人都看不到我，真是的……”

他自顾自作了回答，笑容明媚而温暖。

素伞喊：“纭娘，水画已经死了，你看不到他，也摸不到他，你……”

“那你看的到吗？你能触碰到吗？”纭娘声音隐忍而大声，“要么带我去找他，要么就不要你假惺惺地说帮我，为我好。我告诉你，就算他是残魂，我也要找到他，然后重新和他在一起……”

“不可以！”素伞马上否定，“活人和残魂呆久了，阴气入体，到时候吃苦的是你！”

“我不管！”纭娘哭着，蹲到地上，抱着双膝，说，“反正我做什么事，承担后果受罪的也是我，我不后悔，你又怕什么？”

素伞忙着说：“但你也要替水画想想！他要遵循规则去轮回，去进入下一世。”

“那你呢？”纭娘嘲讽地看向素伞，笑着脱口而出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川钰口中的‘不湮人’不过为一个说辞，依我看，你就是一个不人不鬼，满口谎话的怪物！”

话音落下，纭娘也意识到自己言过了，抬头看素伞，心就紧张地“砰砰”跳动起来。

纭娘从没有看见过有谁是这样的神情——

那样的愤怒，那样的无措，那样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