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阙，百花争艳，仙衣飘飘，正是西天王母的二十九万仙年寿宴。众仙无不净身焚香，携礼而往。

此刻，仙乐融融，百仙有见者相互寒暄，以示友好。

瑶池门外，左右各立一位粉雕玉琢的白衣仙童，对到来者拱手作揖，然后接过对方手中的仙贴。

本来这并无不妥，仙贴代表着主人对来人的诚邀。九重天阙的仙者都是自持翩翩风度的君子，倘若没有收到仙贴，是不会厚着脸皮前往主人的宴会的。

但偏偏事有意外，九重天阙就有这么一位厚脸皮的仙人，而这位仙人偏偏不知脸皮为何物，正撸着袖子要往瑶池内硬闯。

可怜两位瘦小的仙童，正苦苦架着仙人。

海桑双手失去了自由，双脚却还不停地向前蹬。“我要进去！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我要为王母祝寿，难道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哎呀，快放开我，我的胳膊要脱臼了。”

瑶池门外的动静惊动了不少仙人，附近的仙人被吸引过来，纷纷驻足而望，却没有人出言相阻，皆抱着一副看热闹的心态。谁人不知浣馨苑的海桑仙子除了师门北冥岛，几乎是五百年不出门的，今日来参加宴会，倒真是稀奇了！

“仙子不要再为难我等了。仙子若真想进去参宴，只要能拿出仙贴，我等必不为难。”其中一名仙童道。

“王母何时规定过一定要有仙贴才能进的？你们可不要随便更改王母的旨意！”

“这……”仙童一时被堵得无语，与另一位仙童相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辩驳。王母向来秉承兼爱之意，倒还真没定下过“非仙贴不可进”的规矩。

海桑的力道过于凶猛，趁着仙童们发愣之际，一个使力箭步冲了进去。

仙童们一时不防，待反应过来，两人连忙向她追赶。

海桑一见有了裂隙，低头使劲向前冲，却一个不备，撞到一堵柔软的墙上，被反弹到了地上。

她抬起晕乎乎的头，待看清来人时，迷茫的双眼瞬间聚焦到来人身上，脑中模糊的轮廓越渐清晰。

一身冰蓝蚕丝衣，清艳出尘的面庞，冰蓝色的宽袖无风自动。挺拔的身姿独独傲立在天地之间。

一道清冽如泉水的声音破空而来。“什么事？”

随着海桑赶至的两位仙童低首作揖，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少主”。

是了，九天仙阙惊才艳艳的伏霄神君正是西天王母的三子。传闻他清绝出尘，温文尔雅，以箫冠名天阙。她听过他的箫音，高山仰止，绕梁三日，却是在杀戮的时候。

她清晰地记得两百年前，柒鸠山上，她为躲避饕餮的追杀幻化成一株碧石边上的杂草。正准备离去之时，一道身影却闯入她的视线。

当年在北冥岛的时候，她曾躲在一旁偷偷窥视传说中师父的贵客。那时的伏霄丰姿卓绝，周围所有的光华都在他一谈一笑间陨灭。

此时他捂着胸口，右手持紫玉箫，面色冷然。对面的红衣红发妖孽满脸意气风发，一声狂笑引出一阵强劲的骤风，周围的草木纷纷摇晃。海桑拼了命才没有被疾风刮走。

“哈哈，堂堂的伏霄神君竟也会有这么落魄的时候！伏霄神君，跟我走吧，你也不希望身上再多添几处伤吧？”

伏霄目光冷冷地盯着红衣红发妖孽，嘴角微翘，不屑道：“本君也不想堂堂的魔界右护法竟是暗箭伤人之辈，本君虽叹为观止，但奈何族中法令深严，摩奈的邀请只怕是要辜负了。”

摩奈目光一沉，冷哼道：“伏霄小子，摩奈是个粗人，听不来冷嘲热讽的。既然你不愿乖乖和我去魔界，那就不要怪老子我下手过重了。”

话音刚落，他便手持三叉戟飞身而来。

海桑心中一个“咯噔”，魔界的右护法摩奈可不是好相与的，此人为人恶毒狠辣，无所不用其极，现在伏霄身受重伤，只怕应付不来。

正当海桑为难着要不要出手之际，伏霄却是不急不缓地举起手中的紫玉箫，淡淡的蓝色八角仙印从背后缓缓升起，一道悠扬的箫声响彻云霄。未见有风，周边的草木却再一次摇晃起来，海桑紧紧抱住身边的大石。

沿着地面，一道声响由远及近，最后盖过箫音。蓝色的音波贴着地面向摩奈袭去，距离越近，音波的攻击力变得越大，周边的草木也摇晃地越剧烈。

摩奈脸色大变，苍白的嘴唇抖落出几个音节：“绝致音杀！”

他转瞬离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但衣袖仍被蓝色的波光划到，在空中溅起一连串的血珠。他捂着断掉的左臂，目光阴鸷，留下一句狠话：“伏霄小子，今日断臂之仇他日必当回报！”

伏霄收起嘴边的紫玉箫，目光清冷，气容绝艳，身后还来不及散去的淡蓝色仙印照在他精致如玉的侧脸上，恍惚得不真切。海桑一时看得有些出神。

男子挺拔的身躯微微摇晃，便倒在碧石边。他胸口的血汨汨地向外喷涌，一滴滴血珠滚落在海桑幻化的那株草上，海桑收敛了神色，蹙眉看了一眼身上的鲜血。她虽没有什么洁癖，却也受不住满身的刺鼻的血腥。趁着微风摇动身体，想要将身上的鲜血摇落一些。

这时，一双宽厚的大掌抚上她的身躯。男子虚弱的声音传来：“好顽强的谷莠子！溅了你一身的血，实在是对不住了。”

海桑闻言，脸颊微微有些泛红，不过是一株不入流的狗尾巴草，到他的嘴里怎么变得这么动听呢！

伏霄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他强睁着迷离的双眼，像是自言自语，像是在对她说：“我怕是要撑不住了，没有力气帮你清除血迹。不过我身为天上的神君，这血迹也多少是有些仙气的，倘若你有心思成仙，应该会对你有用。”

海桑内心翻了无数个白眼，你不是要死了吗？现在是该关心这些的时候吗？

显然，伏霄是听不见她的所思所想的，他咳了几声继续迷迷糊糊道：“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承晏是不是发现了异常，我怕是要撑不到他来了……”

海桑听到一半，见没了声响，抬头一看，伏霄的双眼已经阖上。

虽然自己与九重天阙的仙君神君交情不深，但总归算是他们当中的一份子。若没见着倒好，如今遇见，见死不救实在太不道义。

想到这，海桑现出人形，白衣蓝带上血迹斑斑，宛若皑皑白雪里盛开的红梅，腰际的仙铃随风而响。海桑俯下身，细细查看男子的伤口，心中一惊，他这是受了多重的伤啊！伤口失血过多不说，刚刚又不顾伤势发出了惊天绝技“绝致音杀”，如今已是仙身受损，不用仙力相护，恐是要失去这近乎一身的修为。

师父常说她体质异于常人，虽然仙晕醇厚，可是却不能像其他仙人一样随意输出仙力。她三百岁那年，就因为救了一只频死的兔子，竟吐了一身的血，连着三年使不出法术。这种为就他人自损八百实在划不来。但面前的男子毕竟是冠绝仙界的伏霄神君，且不说他的功绩如何，就单单这皮相，要是让天上的仙子们看见了，只怕要伤心垂泪了。

海桑低叹了口气，她可不想被淹死，施法将他伤口周边的经脉护住。她抓起他的右手，左手与他相握，淡淡的仙光通过相握的手传至他的四肢百骸，两人的脸上都透着薄淡的荧光。

腹部传来一丝疼痛感，随着仙力的输出，疼痛感愈演愈烈，额头起了一层薄汗。此刻，原本昏迷着的伏霄却醒了过来，虚弱地扯出一抹微笑：“怎的是名女子？”

海桑一惊，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右手已是先一步一掌劈向了对方的后颈。许是伤势过重，对方头一偏，就昏厥了过去。她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她内心流泪，这早不醒晚不醒的，偏偏要现在醒过来，可是害苦了她！

海桑忍着疼痛查看了一下伏霄的伤势，所幸施法大致已经完成，虽然伤势并未痊愈，但已并无大碍。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戏笑声。海桑看了一眼男子清绝的面庞，忍着剧痛，伸手扯下他腰间的玉佩，对着昏迷的他虚弱一笑：“这就算是你给我的报酬了。”

之后，和她设想的一样，他被救回了九重天。许是因为他这条命是她救的，便对伏霄神君上了些心，总归是拿了人家的酬劳的。就像你去看病，负了高价治病，却发现没什么用，这得多心塞啊！她自认为自己是个负责任的大夫，自从探听到伏霄被送到西边的小院静养，她便常常在夜间偷偷翻他的墙。

院子里有一棵百年桃树，粗壮的枝干恰好能将她的身形隐住。窗户大开，飘洒下的月光将屋内的景象一一呈现。琉璃光晕下，男子紧闭双目，神色安然，安静的模样让她不知觉地放缓了呼吸。她似乎明白了书中“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