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笑话，各位当家的息怒，息怒，我家相公没事就爱说笑，他一介书生哪懂这个，随口说说罢了。贵寨风水宝地，固若金汤，任他神兵天降也奈何不得。”

这些话说得一一颇为汗颜，但自家相公在人家的地盘上如此这般光明正大的大放厥词，若是此地换成盐帮大堂，她大概只有一句话。

“将这个混蛋拖出去，剁了喂狗！”

很显然，这里不是盐帮，是人家的贼窝，而她，也不是在堂上发号施令的大当家，而是负责收拾烂摊子的小娘子……

“啊！小子失言，胡言乱语，各位莫怪、莫怪！”王守仁也回过神来，看着身边一众脸色颇为精彩的土匪头子，惊觉失言，不觉吓出一身冷汗来，赶紧道歉。

谢志珊想起有求于他们夫妻俩，深吸几口气，强压住怒火和池仲荣努力要拔出来的腰刀，正欲开口，却听到身边萧林不疾不徐、不愠不怒的声音传来。

“王公子好计谋，我等自愧不如，可见王公子对兵法之道也是颇有见解，闲暇之时我等可以切磋一二。”

谢志珊闻言回过味来，瞥了眼角含笑的萧林一眼，再意味深长地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王守仁，像是不认识一般，看得他夫妇二人均是惴惴不安。一一正想开口岔开话题，身后响起了一道少年清脆爽朗的嗓音。

“大哥，我昨晚就跟你说过了，你别看先生年纪轻轻，可是学识渊博，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堪称当世诸葛亮，你还不信……”

一一万分恼火地瞪向身边目瞪口呆的相公，显然这家伙对小安自以为是的锦上添花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没事的时候教小孩子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谢寨主，我们还是先去看看病人吧！”

一一已是顾不得这许多，将犹在发愣的相公一把一抓，带了王守仁一个趔趄，算是真正体会到当时姑父在婚礼上想要撞墙的心情……

……

病人已有近二十人，而由于治疗的不及时，大多数病患已经病入膏肓，一一看过之后也为之束手，在她看来，至少有十余人已经无需再折腾了。

谢志珊等人看着一一的一脸凝重，知道事态严重，也不便在病患和陪在他们身边的家人面前询问，当一一将所有病人都兜了一圈，便将她和一直陪在患者身边的董大带进了大堂，那里有等候已久的王守仁和坐在对面，一直对他怒目相向的池仲荣。

这清风寨的大堂就是所谓的聚义堂，算不上如何的大，最多和王家在京师的大堂一般大小，中间的大椅是留给寨主的，下面两排平时坐着各位当家的，也不过是七八张，厅堂正中高悬一张“义字为先”的匾额，笔法也稀松平常，还不及王守仁平时练字的水平。匾额下供奉的是关帝爷的画像，四周七零八落地插着几根已经灭掉的火把，整个大厅布置得甚是寒碜，和王大公子想象中《水浒传》里那威风凛凛的聚义厅相距甚远。

“王夫人，怎么样？你需要什么尽管说，我们一定尽全力弄到。”

宾主坐好后，谢志珊见一一仍未出一言，便赶紧表了个态。

一一闻言叹了口气，转头看了一眼似乎已经精疲力竭的董大，沉默了一会。

“不知董先生觉得如何？”

董大没想到被一一突然问起，一时之间有些无措，再加上他处置不当，导致疫症蔓延，心中有愧，不自主地使劲摇了摇手。

“王夫人莫要取笑在下了，唉……”董大偷瞥了一眼身边的几位当家的，似乎难以启齿。

“事到如今，也不怕王夫人笑话，董大哪里是什么大夫啊，原本只是个兽医，在村子里看些畜生的小毛小病，给牛马羊接个生什么的。只是后来寨子大了，寨主说寨子里这么多兄弟，需要个大夫，谢大夫又走不开，这不，寨主抬举我，让我跟谢大夫学了两年，便留在山上给兄弟们瞧病了。这平日里若是些发热咳嗽的小毛小病，小的还能应付，一旦遇上这种要人命的毛病，小的真担不起这个责任。”

兽医？难怪他……

王守仁闻言有些想笑，但见堂中众人神色皆是凝重，再加上之前不合时宜地胡言乱语已然惹祸了，赶紧将满腹的笑意硬压了下去。

“董先生何必自谦，先生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一一听完之后没有半点取笑之意，她出身江湖，自然不比王守仁官宦之家，知道江西非富庶之地，再加上这些年灾祸连年、盗匪横行，像这种小村落里能有个识字懂药的先生，对村民来讲就已是万幸了，哪还能强求医者的水平。

“那敢问王夫人，你看？”

谢志珊见一一半天没入正题，不免有些着急。

“病人的病情不容乐观，这点想必谢寨主早就知道，只是敢问谢寨主对这些人想救到什么程度？”

现在她的身份只是一个医者，医者治病不治命，对于回天乏力的病人她能做的只能是让他们走得平稳些；对于那些病重，有可能救回却要花费巨大的病患，她也只能看看家属的意见，现在很明显，就要看谢志珊这个当家如何看待这些病患了。

一一的话让清风寨的几位当家的一愣，谢志珊随即明白过来她的言下之意，站起身来，向她一揖。

“寨中兄弟皆是我等手足，不分上下，如今他们性命垂危，谢某恨不能以身代之，夫人请尽管尽力施为，缺什么你尽管开口，若是药材不够，我让手下的去找便是。”

他诚挚无比的表情落在王守仁眼中，他心中不免佩服，起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他知道这谢寨主虽打算效仿宋江，存的心思大伙心知肚明，倒也不像宋江那般假仁假义，只以价值去衡量情义。

“那敢问谢寨主准备让寨中兄弟到何处寻药？”一一对于谢志珊的话倒是不为所动，冷言问道。

她的话让谢志珊有些尴尬，他们是山贼，还能到何处寻？

“这个王夫人就勿需担心了，这个自然有人……”

“自然是有人到附近镇上的药店去抢，谢寨主，是不是？”

谢志珊对一一的直言更是难以接话，这是谁都知道的，他不知道眼前的女子非要将话讲得如此直白的用意何在。

谢志珊还未答话，池仲荣早就看不过去，跳了起来，嚷道：“瞧你这话说的，我们本就是打家劫舍的，若是不抢，难道还自己种不成！”

“老三，给我坐下！”萧林赶紧斥了池仲荣一句，转头看向一一，遂一抱拳：“我这个兄弟就是心直口快，得罪之处，夫人勿怪，夫人有话还请直言！”

“好，那我就直说了。”一一一点头，说道：“今日我所看十八人，其中六人病入膏肓，已无生机，请寨主将这六人分开安置，每日以米粥喂食，以待天命；五人病情尚有转机，若全力救治，生死参半，各安天命，只是若要全力救治，需得人参、牛黄、熊胆、羚羊角等珍贵药材，所费不菲，寨主应当有所准备；另外七人病情尚轻，也请寨主将其分开安置，以免疫症蔓延，使其病情转重。”

她的话音刚落，池仲荣便跳了起来。

“你这什么话！你要知道这些兄弟都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如今有病，我们就撒手不管了，岂不是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等死吗？！”

“医者医病不医命，寿数多少，自有天定，这六人已是回天乏术，如今只是一口气吊着，若仍是奋力救治，恐怕只是再添痛苦，枉费药材，对他们而言并无益处，倒不如让他们清净一些，看他们在这世上还有何心愿未了，能了多少便了多少。小女子学艺不精，这样的结果谢寨主若是不满意，大可另请高明！”一一抱拳冷道，大有随时走人的打算。

“你这女人，好歹毒的心肠，这么……”

“仲荣，闭嘴！”谢志珊知道明一一所言非虚，只是这个决定若是从他口中做出，怕是要失了人心，未免有些为难。

“夫人多虑了，你的医术我等自然信得过，你看这样好不好，药材你无需担心，我让下面的人尽量弄来，夫人尽力便是，至于能救回多少，我等决不强求。”

他的话说得冠冕堂皇，却让一一有些恼火，一一随即冷笑了一下，问道：“药材无需担心？寨主这口气也忒大了吧？敢问寨主可知这上好的人参、牛黄、熊胆多少钱一钱？一剂汤药中需耗费几钱？”

一一的话让谢志珊有些语塞，一一倒也没指望他能答得出来，自顾自地说道：“好的人参二两一钱，牛黄一两半一钱，这一副汤药须耗费寻常人家半月的开销。更别说熊胆这种珍稀药材，在镇上可遇不可求，店家有多少便是多少。不过恕妾身直言，恐怕寨主怕是也没打算付钱，故而说得这般轻巧。只是这疫症怕是附近几个村子中都有波及，若寨主将药抢来，只供得自家弟兄，不顾其他百姓的死活，怕是有违‘义字为先’这几个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