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浅沾笔墨绘君颜(4)
素伞回答纭娘:“不清楚。”
纭娘无语了一会儿,缓缓坐下。她轻轻勾了嘴角,略施粉黛的脸带了些凄惨:“对啊,我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找到,你怎么可能找到……”她顿了下,语气警惕起来,“你是水画的什么人?我从小与水画一同长大,没有见过你。”
素伞想了会儿,道:“你只需相信我对你和水画没有敌意即可。”
“我不认识你,怎么相信你。”
“……”她要怎么和她说这件事?
看着纭娘越来越不相信的眼神,素伞吐气,提了建议:“我可以为你找到水画的尸骨——前提是你要好好地回答我一个问题。”
纭娘愕然,虽皱眉,但手还是不觉抖动,黙了许久,问:“你……你说真的?能帮我找到他的尸骨?”
“嗯,尽我所能。”
纭娘猛地看向素伞,眼眸中闪过一丝感激。她轻声说:“你答应帮我找他,给了我希望,就算你骗我,我也认了……”水画死了,她其实已生无可恋,但她要将他好好安顿起来,这是最后的心愿。
一想到水画的尸骨不知在何处,或许在深山野林被野兽啃咬,或许埋在某个土堆里孤独寂寞,她的眼泪就不听话地掉落。
所以……她想相信眼前的姑娘。那个姑娘的眼眸闪烁着一般人没有的坚韧,应该不会是欺骗。
纭娘低头整理了下情绪,抬头时已经恢复如初,只是眉头蹙着:“刚才……还请姑娘见谅……听闻姑娘是为了水画的事情而来,那是什么事?”
素伞暗暗松了口气,右手摊平放在桌上,食指不经意间轻轻敲打着桌面。她问:“你可知水画生前的执念?就是一直想实现的愿望?”
“愿望?”纭娘愣了愣,有些奇怪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但她还是思考后认真回答,“水画以前是个画师……他说,他要卖很多画,然后和我一起住在大屋子里……嗯,还有,他不想别人议论他,说他是傻子。他也说……想和我在一起……”
说至此,纭娘僵硬地笑笑:“如果他活着,或许现在更想……更想……”她哽咽了,“想当一个可以看见光明的人吧。”
“什么叫做现在更想?”
她的身体一时顿住,艰涩开口:“我打听到……他是在被挖去双目后,被人害死的。”
挖去双目!
素伞慢慢望向旁边坐着的,一脸茫然的水画。
那么温柔的脸,单纯无害,可是在那羽睫覆盖下,轻阖的眼皮中,是没有眼睛的……
素伞愣了下,感觉自己的眼眶也微微痛起来。
被剜去眼睛是多么痛苦……这样一个如初入人世的孩童般的男子,是如何忍受的呢?
她用手指用力按了按眼眶。
水画伸了手指,颤巍巍地似乎想去触碰他的眼睛,但是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还是放下手。
不敢啊。
他瑟瑟地发抖,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说:“我的眼睛……是没有的吗?”有没有眼睛,他感受不到吗?如此后知后觉!
素伞抿嘴无声,回想纭娘的话,又问:“他为什么给别人说成傻子?”
“他……”纭娘犹豫了一会儿,艰难地说,“原来,我和他也生活在是一个算是富足的家里,他的父亲是大户人家的管家,我的父亲则是那户人家的侍卫,他们私交很好,所以我们算是青梅竹马……”
“但是五年前,那大户人家私自贩盐的事情被揭露,给处死了,我和他的父亲被告同样贩盐,却是含冤而死……他们怎么可能去卖盐,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对我和水画都很好。”纭娘开始有些呜咽。
“那个时候,士兵们冲到家里。我和水画的父亲是被污蔑,使劲反抗,却被士兵直接拔刀砍死……”她的眼泪流下,双手捂面,“水画正好撞见他的父亲和我的父亲被杀死的场景,他当场呕吐。”
“他的母亲因容貌秀美被士兵们掳走……”
“这件事给他很大的伤害,但更加的是后来……离开那户人家,刚开始是我母亲念着我们父亲的情分照料我们。但是,银子渐渐不多了,母亲就想赶他走。”
“他求过,可母亲狠心。他也是有自尊的,母亲不答应,就离开得决绝,从此卖画为生。我曾偷偷给他捎银子,他没要,他说只要我有对他好的想法,他就开心了。我也没法……”
“母亲开始嗜酒嗜赌,赢了就酩酊大醉半夜回家,输了就拿我出气,我不敢告诉他,跟他说了,他一定会找母亲理论,亦或是要求带我离开。我也想走,但是母亲怎么办……”
“然后有一天……呵呵,我也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天了,毕竟已经过去挺长的时间……母亲因欠债,将我卖给了漱轩楼。”
“他怒气冲冲地到漱轩楼来找我,狰狞着脸色,满眼是泪,大家都被吓到了。歌女们和一些客人去拦他,赵妈妈挡着我。他本身体质就不好,且敌不过人多。快被挤出门时,他冲我喊了一句……”
纭娘的手下意识拢起,扯住了衣裙。她的语气,像是早在脑海中浮现多遍,哭过多遍,致得如此平淡,但依然掩盖不了她本身的悲戚。
“他说,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我了,但是连我也要抛弃他。”
“我当时就与赵妈妈争执,终于落下赵妈妈奔向门外,可环顾四周,已经没有他的身影。原来他等不到我,心灰意冷,走掉了。”
“我一直在找他,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找到他——在一处僻静的巷子里。天气冷,他穿得单薄,体质也差,就发高烧了。好不容易治好醒来……”
她极不情愿,低了声音,字句从娇嫩的唇里吐出,“就发现他忘了好些事,心智犹如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