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这几个月大旱，终于盼来了这场及时雨，姑爷、小姐，你们不知道，前段时间还渴死了不少人呢！这下可好了，老天终于下雨了，老百姓有活路了。我们村子里的人也不用再逃荒了。”

小四停好了车，钻进了车来，边说话边将身上滴滴答答的蓑衣脱了下来，他接过了冰心递上来的手巾，擦着满头满脸的水。只是这看上去不大的小家伙似乎开了窍，从女孩子手里接过手巾的时候冲着冰心傻笑了一下，莫名地红了脸。

王守仁闻言心下凄然，一一到底是经历多了些，闻言一惊，问道：“江西旱了很久吗？”

“是啊！有三四个月了，怎么了？”小四被她问得一愣，旋即笑着安慰她：“不过小姐不用担心，这场雨这么大，旱情很快能缓解了。”

他话音未落，只见眼前蓝影一闪，一一抄起他身边的马鞭，冲出车去，高喊了一声“坐好了！驾！”便驱马狂奔起来。

冰心和小四有些莫名其妙，面面相觑不知所谓，王守仁心知不妙，赶紧也撩开帘子，见一一只这一会儿，全身已经被大雨淋得透湿，她却浑然未觉，只是一个劲地抽着马鞭，心中一紧，问道：“娘子，怎么了？”

一一见他出来，雨势又大，她赶得又急，一时之间也来不及解释，只叫他回去坐稳，王守仁心中担心，见雨越下越大，索性就坐到了她的身边。

“娘子，要不你进去，我来赶车吧！一定会尽快赶到前面的镇甸上去的。”不管怎么说这一行人中他是男人，也是一家之主，怎么能让新婚妻子在雨中赶车呢。

“不行！你给我回去坐好！”一一自从成亲以来，在他面前都是温文尔雅，落落大方的名门闺秀样，但此时情况紧急，明二当家的气魄与霸气登时显露无余，让王守仁不禁一怔。

“小姐，怎么了？”

冰心听她语气不对，也探过来看，却嫌王守仁堵在那里碍手碍脚，想毫不客气地将他一把拉回去。她刚问了一句，老天便配合似的来了一道炫目的闪电，将黑幕似的天际硬生生地撕开两半。

闪电刚歇，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天雷便接踵而至，紧接着便从身旁的山坡上有三四块约有五六百斤的巨石夹杂着泥浆碎石以雷霆万钧滚落下来，砸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山路上，溅出的碎石砸在马车和附近的山石上叮当作响，还带着零星火花，震得山路都稍稍抖了几抖。

几粒小石子被山石反射到马腹上，疼得马仰头一阵长嘶，发疯似的狂奔起来。一一知道马惊了，心中既喜且惊。这官道不宽，一边紧靠着山峦，一边便是万丈深渊，一一双手紧紧攥着缰绳，把握住方向，不让马失了准头。

王守仁不傻，只是少了一些历练，这时不用问也知道一一在担心什么。大旱过后骤逢暴雨，之前烈日早已将山土烤得焦裂松软，哪经得起暴雨如此摧残？这场大雨对于江西百姓而言或许是及时的救命雨，而对他们而言，却是要催命的。

王守仁见一一双手牢牢地把住缰绳，半刻不敢分心，头发紧紧贴在脸上，头脸上早已有数股细流，也分不清是汗是雨。他想帮忙却也不敢开口让她分心，乱了方寸，只好紧靠着一一坐在一旁，好随时搭把手帮忙。

“冰心，坐好，看好小四！”一一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句，眼睛仍是紧盯前方，半寸也不敢离，这个时候最怕有什么动静再惊扰了马。

“是！”其实冰心不用她吩咐，早已坐回车里，如临大敌般半点不敢动弹，小四早已在车窗中看到刚刚山石落下时的情景，他不过十五六岁，哪见过这般阵仗，吓得面白唇青，手脚忍不住地瑟瑟发抖。

“冰、冰心姐，我、我们是不是会……”

“闭嘴！坐好，别动！”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冰心恼火地打断，这个时候触什么霉头！谁知她话音未落，就听到“轰隆隆”阵阵巨响从头顶传来，冰心飞快地扯开帘子一看，透过滂沱大雨，看得心顿时凉了，半点侥幸也不敢抱了。

一一闻声抬头一看，也没了指望，刚刚也只是三四块巨石，这时候山上成片成片的巨石携着泥浆滚下，所到之处将所有树木不论大小连根拔起，携滚而下，有如摧枯拉朽般扫荡而来，且速度越来越快，间或还不断有先行的山石滚落下来，转眼间他们前面本来就不宽的山路已经被堵得严严实实，让一一彻底断了念想。

这个时候显然不能再往前走了，一一即刻攥紧了缰绳，“吁”的一声止住了马势，她抬头一看，山洪转眼将至，也没了主意，正在手足无措之际，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她的早已没知觉的手背，一一转头撞上了丈夫竟是一片清明的眼神。

“生死由命，尽力就好！”

他的话有如一道清泉醍醐灌顶，让一一的灵台一下子清明了许多，生死之惧顿时抛诸脑后，整个人渐渐镇定了下来。她握紧了王守仁的手，眼见山洪倾泻而至，转眼就要把他们都埋葬在下面，生死关头她仍是不肯死心，拼尽全力做了最后一搏。

“冰心，出来，小四归你了！”

她一声娇喝，同时一把抓紧王守仁，笑道：“相公，黄泉路上，一一陪你！”

她双脚用尽全力在车辕上一蹬，带着王守仁跳出了马车，就在离车的那一瞬间，她瞥见一红影从车窗从窜出。山洪转眼即至，泥水石块夹杂着被连根拔起的草木，摧枯拉朽般瞬间侵吞了马车，他们仅听得躁乱不堪的马儿一声嘶吼便没了动静。

一一这时也顾不上马了，她抱着王守仁虽然避过了刚刚前锋的泥石流，但现在后续的泥浆和碎石以及裹挟下来的树木仍是不断地滚下来，眼见之处，半点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一一别无他法，她一手拉着王守仁，一手还要不停地拨开不停砸落下来的碎石和树枝，片刻之间，俩人的手脸均布满了横七竖八、大大小小的伤痕，血流如注，只是精神高度紧张，他二人竟也半分不觉疼痛。

一一提气向山顶跃去，她瞅准落势稍缓的巨石便跳上稍一借力，落脚之时也只有半瞬之息。天威震怒，一一即便武功再高也只是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要被这山洪吞噬了。

一一刚拨开一块拳头大的碎石，低头一扫，却正好看见远处冰心带着小四被疾落下来的树干击中，转眼间没了踪影。

“冰心！！！”

一一稍一分心，另外一截有一人粗的树干横砸了下来，一一躲闪不及，眼见就要砸中她了，谁知王守仁突然一个翻身，将一一护在身下，那截树干便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背上。那树干下落之势何等迅猛，砸得王守仁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出，即刻没了意识，而同时就算是王守仁将一一护住，但传递过来的劲力仍是未减多少，一一也是胸中一滞，喉中一甜，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

眼前是一片混沌，似乎又有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一闪而过，竟有许多儿时的回忆，想不起来、不愿想的人和事，都像过电似的一一呈现在眼前。

她死了吗？

她不知道……

或许这样也好，死了很多事就一了百了，不用去面对了……

混沌中的一一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转而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一觉得脸上一丝冰凉，悠悠地醒转过来，四周一片暗黑，仅借着些许微弱的月光看见眼前有个人影，依稀辨得是王守仁。

“娘子，你醒了？”王守仁见她醒来，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他丢掉了手中盛着清水的叶片，小心地将她扶了起来，惊喜交加地看着她，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她是否受伤一般。

“我还好，你呢？”一一动了动手脚，所幸手脚没断，还能动，只是呼吸时胸口尚有些滞痛。她定了定神，看着同样一头一脸狼狈不堪的丈夫，突然一头扎进了王守仁怀中，“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王守仁微微一愣，想起她虽然在危急关头临危不乱，果断利落，置生死于不顾，一派的大将风度，就连他也自愧不如。但怀中的妻子毕竟只是个十七岁的女子，大劫过后，俩人皆是劫后余生，回想当时天威震怒，能逃过一劫纯属侥幸，她再也忍不住了，放任自己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王守仁轻轻地抱着她，任由她在怀中哭泣，却突然将她紧紧地抱住，身躯不禁微微颤抖。

“娘子，幸好你将那些陪嫁之人都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