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抱负还真不小啊……

王守仁回过神来，见到身旁呆愣在一旁的妻子，顺手接过妻子递上来的酒，不在意地喝了，赧然道：“新婚之夜说这个干嘛，为夫失之轻狂了。”

他总是不满足于整日埋首书堆只是为了登科及第事，他的这些话不知道被父亲及家中长辈斥责了多少回，总说他轻狂。这次他来之前，父亲千叮万嘱务必要谨言慎行，不可口出狂言，徒惹笑柄，谁知一一问起，却不自觉地说漏了嘴。

“怎么，娘子也觉得我不切实际，满嘴狂言了？”看着一一的模样，王守仁不禁懊恼，在京里已是被人嘲笑多时了，却总是学不乖。

“不，”一一回过神来，笑得柔化了一池春水，看得王守仁不禁为之失神，“妾身只是觉得，能嫁于夫君，是三生有幸了！”她从小心比天高，从不以妾身自称，现在却是心甘情愿了……

王守仁难得遇上一个不当他是疯子的人，当即心中大喜，也不知是酒意还是豪气，或是美人在旁，小腹中渐渐升起阵阵冲动，只觉得身旁的一一更是娇美得不可方物。

“夫人，我们……”他刚想凑上去一亲芳泽时，谁知顿感鼻子一热，“噗、噗”两道鲜红从鼻中喷泄而出，滴得满身都是。

这药力好像强了点……

一直秉信尽信书不如无书的一一头一回照抄了一次书本便落得如此下场，一一看着捂着鼻子仍要上前的王守仁，无比头痛，心中将那方书的作者骂了十八回，却眼见血流越来越汹涌澎湃，似乎没有止住的意思，她手忙脚乱地拿起床上的喜帕帮他止血，却被理智全失的相公一把拉过，压倒在床上……

云雨过后，浑身酸痛的一一想起刚才犹如疾风骤雨般的恩爱，推开身上早已神志不清的王守仁，谁知他鼻中仍有涓流徐徐不止，心疼不已，赶紧将喜帕撕成两半塞在他鼻中，再看向满床满褥的一滩滩血迹……

完了，明天丢人丢大了……

“小姐、姑爷，该起身梳洗了！”过了巳时还不见新人有所动静，冰心在诸家人关注的眼神中头大无比地敲了敲房门。

里面没有答话，却有一番动静，冰心只好推门进去，谁知……

“哐当”一声，冰心手中的脸盆掉在了地上，水溅了一身……

“小、小姐……你、你没事吧？”若不是她家小姐和姑爷一脸尴尬地看着她，她几乎都以为昨晚出了人命了……

冰心看向面色尚算红润的一一，放下心来，再看向王守仁，满脸都是血痂，才知道这血不是她家小姐的……

“姑、姑爷，你，没事吧？”

就这还是人家老师傅减了一半又一半的，要是按原方拿了……难怪人家说这是给牛马配种用的……

冰心头痛地看着屋里手忙脚乱的两人，头一回她觉得她家小姐的药不靠谱……

一一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吩咐道：“冰心，帮忙收拾一下，另外再多打些水来，我和相公要梳洗。”

冰心回过神来，赶紧将那堆被褥收拾了出去。诸家人都知道这场婚事是怎么回事，自然好奇的不少，这不，这一大早院子里就满是名为请安，实为看热闹的闲杂人等。冰心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只好硬着头皮在众目睽睽之下拎了整整一桶水来……

两人好不容易梳洗完毕，却已是将近巳时，冰心头痛地发现两人皆是步履不稳，尤其是王守仁，更是面色晄白，反应迟钝……

“小姐，你们没事吧？”洞个房而已，至于这样吗？

一一被她问得有些尴尬，低声回道：“我倒没事，待会我写个方子你悄悄抓了，给相公补补气血。”唉，这种药她实在没经验，早知如此，她定会先找个人，哪怕先找条狗试试了……

好不容易敬完茶、问晚安后，就已是午饭时分，待到众人上了桌。两人才发现餐桌上尽是鸡血、鸭血、猪肝之类补血之物，想是今早之事怕是在府中已是传开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了，羞得抬不起头，低头趴着白饭，自然无暇顾及诸家人异常复杂的眼神……

好在嫁的不是自家闺女，虽然有点不地道，但这是诸家夫妇此时唯一的想法……

“一……一会儿，秀兰，为娘有些为人妻之道要说与你听。”这顿饭吃得尴尬无比，饭后，诸夫人开口将一一留了下来，诸介庵和王守仁知道她二人有话要说，各自找了个由头避开了去。

“一一，你决定了？”

进了书房，两人宾主坐定后，诸夫人开口问道。虽说不是亲生闺女，但毕竟是嫡亲的侄女，诸夫人还是有些不舍的。

“嗯，一一说出的话绝不反悔，姑母无须担心。”一一笑道，以为姑母今日把她叫进来仍是想再劝劝她。

诸夫人知道她主意已定，倒也不介怀，苦笑道：“一一，姑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要提醒你，你若是做了决定，将要放弃什么，日后会面对什么，你心中可有底？你不后悔？”

她顿了一顿，轻道：“一一，你此举虽是帮姑母一家解了围，但你也是姑母嫡亲的侄女，你若是赔上你终生幸福来帮姑母这个忙，姑母宁愿你什么也不做。”

一一盯着她看了半晌，这个姑母和她家平日里走动并不是很多，因此也算不上多亲，在此时她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让一一心中一暖。她面对诸夫人的询问，自然不愿说自己早就芳心暗许，她想了想，旋即笑道：“一一明白，姑母，一一不是随便之人，在做这个决定之时，一一便很清楚今后要面对什么，一一绝不后悔。”

她顿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上面写着“父亲大人亲启”，交给诸夫人，说道：“烦劳姑母将这封信托人交给父亲，事情的原委一一已在信中言明，将来父亲也不会怪及姑母的。”

诸夫人皱了皱眉，恼道：“你这丫头，这些年姑母虽然跟家里来往少了些，但和大哥毕竟是手足至亲，难道姑母还会怕你爹责怪？！”她叹了口气，问道：“一一，你是堂堂盐帮明二当家，这次这般任性，就算明家不管，大哥不管，盐帮那些人岂是善于之辈，怎会善罢甘休？”

一一面对诸夫人的责问，叹道：“姑母，盐帮二当家，并非一一所愿，一一从来只是个小女子，只想嫁得好夫婿，举案齐眉。一一没有那么宏大的志向，当时接掌明家和盐帮，也是形势所迫。一一也早就想借机卸下担子，这只是早晚的事，至于要面对什么，一一早就心中有数，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

“爹无心打理家政，大姐整日埋首于求佛问道之中，当时明枫还小，爹只好将这些责任交给一一了，再说，盐帮本就不是明家的，爹也只是帮人代管。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明枫也大了，该收收心了，”

一一赧然笑了笑，说道：“不瞒姑母，这些年来，在外人眼中，一一自是风光无限，可是人后的艰辛又能说与谁听？这样的日子难道一一还要再过多久？这次到姑母家贺亲，觅得如意郎君不说，促使一一有勇气放下这些担子，一一该谢姑母才是！”说完一一站起身来，郑重地向诸夫人福了一福。

诸夫人也看得出来一一的一腔深情早就寄于那王守仁身上，只是甚是不解，话到嘴边，好不容易咽了回去，还是吐了出来：“一一，你到底看上那王守仁哪点？那个公子哥……”

这明一一从小就心比天高，她家哥哥嫂嫂也没少花工夫在她的婚事上，只是明一一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不论多么优秀的青年才俊，一一总是瞥上一眼便能说出一大堆不是来，气得明扬索性撒手不管了，徒留自家嫂嫂暗暗着急，还多次私下里修书来让她多多留意江西的青年才俊。

没想到这次不经意的一次贺亲，让这个早已名扬天下的明二当家竟然不惜一切委身代嫁，让她好生不解。若说这王守仁论相貌、论人品、论家世虽说也算得上是上佳，只是她大哥大嫂以往找来的东床之选在他之上的也不在少数，也不见明一一动心。

这次竟然为了王守仁这个连面也没见过的公子哥二话不说就嫁了，更何况这公子爷才干了一件名动洪都城的蠢事，诸夫人越想就越为一一不值，状元的公子又咋了，他自己不过就是个秀才！

一一瞧见姑母脸上满是担忧的眼神，不愿多说，笑着反问道：“姑母岂不知这世上有姻缘天定一说？侄女当见到王家公子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侄女等待的良人，侄女此生非他不嫁！”

话已至此，诸夫人也知道多说无益，她叹了口气，从旁边的书榻上拿出准备好的几本书来，递给一一，一一接过来一看，皆是《女容》、《女戒》之类，不免有些头大。

诸夫人见一一神情，岂会不知，嘱咐道：“既然如此，姑母也就不多说了，你爹那里，姑母自会帮你多说说。只是你这远嫁京城，从此天各一方，你也是经事之人，想来也应付得来。现在你爹娘不在身边，姑母便是你的长辈，出嫁之时，有些该交代的还得交代。”

一一知道诸夫人苦心，心下感动，站起身来，肃立敛容地站在诸夫人面前，诸夫人叹道：“从来女子择夫不由己定，但事已至此，不管你以前身份如何，嫁入王家，便是王家媳妇了。只是这王家书香世家，规矩自然讲究，你虽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但从来都是与男子打交道。须知妇人之心自不比男儿来得豁达，你在京城孤身一人，家里也帮衬不到，还需得谨言慎行，有空多看看这为妇之道，以免落人口舌。”

一一点点头，将那些书册小心收好，应道：“姑母放心，一一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