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

书香浓，笔墨搁，轻帘卷，枝影斜。

一个极安静的房间。

崔深走到几案旁，弯腰拾起几张纸信，然后递给素伞。

“这是最近寄来的回信。”

素伞接过，草草看了几眼，不外乎是些关于崔深与孙千儿成亲之事的祝贺。

“还有这个。”崔深又拿出一小罐茶叶，“信上说这是贺礼，是很稀少的茶叶……”

木槿愣愣地看着那小罐茶叶：“那是父亲留着给我作嫁妆的，最上等的龙井茶，一直被父亲好好珍藏着，都舍不得给我碰一下……”

顿了一下，她低头看素伞手中的信，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不是父亲的字，是孙千儿的。”

素伞心头一凛：“你怎知道？”

木槿说：“我父亲有一手好字，虽比不上那些专门研究字画的人，但也是潇洒，那时孙千儿与我交好，一次在崔安王府里住久了，父亲给我写了信，她见了，说很喜欢父亲的字。我的字也是父亲教出来的，便由我教她写……”

说着，她指出几个字说：“你看每一句的最后一个字，我父亲一直喜欢在末字的最后一笔画快速收锋，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小勾，而孙千儿这笔总是写不自然——你看这个字，那一勾与最后笔画根本不相连，完全是特意加上的。”

“这么说，这些信都是孙千儿伪造的？”素伞翻了翻——后面的信上也如木槿所说，末字极不自然。

木槿苍白了脸色，缓缓点头。

“什么千儿伪造？”崔深问，心里略起了不好的预感。

“这几封信啊。”素伞将手中的信还给崔深，“这些，都不是卖茶人所写，是孙千儿写的。”

“什么？”崔深眼神一冷，“证据呢？”

证据？难道要说是木槿告诉她的吗？

素伞沉思一番，开口：“不知你可看过卖茶人亲笔所写的字？”

“没有……”

素伞道：“那便是了。你没看过他亲笔之字，所以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且近些年你根本没有亲眼见到卖茶人，不感觉是他人的刻意为之吗？”

“那你就能说是千儿伪造纸信？”

素伞顺了顺一头如瀑墨发，秀白的指尖闪着莹莹之光。她挑了挑黛眉，红唇皓齿，嘴角犹有笑意，可看去却依然无丝毫波澜：“崔安王，这么多年了，你当真没对孙千儿有一丝怀疑吗？”

“怀疑？”崔深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的紧张，“呵……你是不是又想说千儿其实不是我爱的人？”

素伞却径直说下去：“孙千儿的个性与以前一样吗？孙千儿身上真的有在边塞生活过的痕迹吗？就算她的喜好，装扮，甚至就连声音也一样，但是，你在看她的时候，真的还有从前注视她时心中的感触吗？”

“我……”

素伞淡淡说：“其实我真的觉得很可笑，口口声声那么爱的人，却看不清真假，辨不清虚实。”她悠悠抬起眸子，深幽得好似一口井，你望不见尽头，却能见那粼粼水波慢慢荡漾着，倒映出你寻找尽头时的影子，“你很会欺骗自己，如果你不再见到真实的‘阿瑾’，这一生，都会傻傻地跟别的女人厮守。”

崔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一脸的气愤：“你这个女人……”他咬牙切齿，可说了这一句，竟也说不下去了。

阿槿，千儿，阿槿，千儿……

这两个名字不断念着，脑海中是两张相同的脸。

明明一模一样，乌发轻绾，面容清秀，可是那如花笑靥，银铃笑声久久回荡在耳边，不断告诉他，这才是她样子。

明丽活泼，宛如朝阳的女子。

他的心忽然很疼，疼到撕心裂肺。

记忆中的那抹俪影，那张秀美的脸，逐渐模糊不清……

仿佛过了百年之久，崔深喑哑着嗓子，用一种茫然无措，空洞凄迷的声音轻轻道：“如果……千儿不是阿槿，那阿槿呢？阿槿在哪里？”

他的阿槿在哪里呢？

他低头看自己的掌心，不禁拢了拢，似乎想在无尽虚空中捕捉到些什么。

素伞听到身边传来细细碎碎的呜咽声。

是木槿。

她哭着，眼泪氤氲了她原本灵动的眸，脸颊上的疤痕颤动着，似乎也在悲痛着什么。她用手去擦眼泪，却越擦越多。

“我在这里……崔深，我就在这里啊……”

原本阴暗的天终于下了姗姗来迟的雨，轻盈细小，卷着那缠绵悱恻的风，温润地落在木槿树叶上，掉在青石板上，洒进室内。连绵小雨，低语呢喃，一如当初两人相见时的，万里轻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