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国的王与前朝公主的婚礼很是盛大，真的像商王许诺的那样红妆十里，大赦天下。

大殿之上，非桦明艳如一只浴火凤凰，颇具威严地站着。

那是商国未来的正夫人，那是景国曾经的小公主。

商栩眼含春水地看着非桦伸过来的素白小手，抬手握住，把一对羊脂玉镯戴在了她的腕间，很是好看。

“这东西，也该重新交给你了。”

仪式过了以后，非桦就自顾自回去了，留下了一众目瞪口呆的宾客。

可商栩也宠她惯了，王都没说什么，底下的人也不敢发表什么意见，宴会继续举行。

宴会快接近尾声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有宫人慌慌张张进来在商栩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所有人都看到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踉踉跄跄站起来便冲出了大殿。

王和夫人今日的样子真是奇怪，看不出有鹣鲽情深的样子，可王眼中的情义又不像是假的。

非桦一个人躲开了所有宫人登上了商国的城楼，她趴在城墙上，抬手掀起了覆在凤冠上的红纱。手一松，那红纱便随着轻风飘落城楼，最后挂在了青梅树枝上。

“呵，又是青梅。”

非桦支着下巴看着即将要落山的夕阳，用力吸了吸有些发酸的鼻子，弯起了眉眼，似笑非笑的样子。阿栩过去总说她爱哭鼻子还长不大，如今这样伤感的生离死别与君长诀，她都能忍住不哭了。

她低头看了看城楼下，青石板路看上去那样冷硬，摔在上面肯定很痛。可是啊，亲人们都离她而去了，连阿月也走了，她若再不跟上去，就跟不上他们了。

她的阿栩啊，她在十五岁那年一眼就相中了他，认死了他是她这一生的良人。可惜他没有能够参与她最好的年华，这会成为她一生的遗憾，如今她二十岁，她的一生也就这样了。年岁褪去了她的清纯与柔情，却在她脸上画上了几分妩媚惑人。

她想过要和他白头安老，儿女促膝，可老天就是那么讨厌，总不肯让有情人成为眷属。

晚风让她想起了从前的一幕幕，原来一个公主还是免不了为国生为国死。

她看到珞珈山头有几只寒鸦经过，经断了一方两小无猜的昨日旧梦。城墙下的小树结出了几颗涩涩的青梅，一如这二十年涩涩的韶华。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仿佛弥漫着血的味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非桦念起王兄调笑她的篇章，那也是阿月最后的绝唱，“呵，好一个‘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多像她啊，像个傻子一样等了那么多年。

非桦低头看下去，又笑了，那个急急忙忙赶来的人，不就是他的阿栩吗。

商栩急急跑到了城墙下，一抬头心脏险些停跳。他的桦儿险险地站在城墙边上，仿佛一阵风吹过，她就如一片落叶般落下。

“非桦，你站在上边做什么？！”

非桦侧了侧脑袋：“阿栩，是你啊。”

“你别胡闹，快给我下来，太危险了！”

非桦抬袖捂住嘴笑了几声：“是挺危险的，你说，我跳下去是不是就没命了？”

商栩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一张脸霎时惨白：“你……你疯了！”

非桦见商栩要让人上来带她下去，抿了抿唇：“阿栩，别让他们上来，我还想跟你说几句话，待会儿我就下去。”

商栩不禁有些无奈，他最怕她这样，摸不清她的想法，这种掌控之外的感觉让他很害怕：“桦儿，你要做什么？”

“阿栩，我再吟一遍《子衿》给你听，好不好？”

“你……你下来再念给我听好吗？听话啊。”

非桦皱眉，很疑惑的样子：“咦？你为什么不要听了呢？是我的样貌变丑了，还是我的声音变难听了？”

商栩抬着头，有些逆光，他看不清她的脸，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只觉得她一身凤冠霞帔刺痛了他的眼睛：“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但很多人很多事都由不得我。你先下来好吗？我什么都答应你！”

“也不用你答应什么，”非桦轻轻拨了拨凤冠垂下的流苏，“你忘了吗？我一直想嫁给你的，以前我以为会是联姻，可是国破了，家没了。现在我为你披上了嫁衣，用这样的方式嫁给了你。”

商栩低下头，嗓音中有藏不住的沙哑：“桦儿，对不起，让你白等了五年。家国天下，终归，我不得不成为商景的王。”

非桦愣了一下，尔后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满的都是悲怆，有液体顺着眼角滑下，洇湿了那段回不去的岁月：“哈哈哈哈，家国天下？阿栩，你的国，你的天下是打下来了，可你的家呢？”

听到这话，商栩猛地抬起头来，满面隐忍的痛苦：“桦儿，别那么任性好吗？我肩上的担子不只是我们的一个小家，而是整个江山。”

“任性啊……”似是喟叹一般，非桦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颇有些疑惑地望着城下那人，“阿栩，你原来不是这样的啊，你……是我的阿栩吗？我怎么好像不曾认得你了。”

“桦儿，没有人是不会变的。”

是啊，每个人都会变，他们都变了。

非桦擦了擦眼角，说好不哭的，便笑了几声：“阿栩，你知道闵国的萧世子吗？”

商栩被她忽然转了话题弄得一呆。

“世人都知道他在继位之即失踪了，可半年前我出行时碰到过他。他给我讲了他的故事，你要不要听？”非桦见商栩无反应，便自顾自讲了下去，“他在水边遇到了一个姑娘，对她一见倾心了。可后来，那姑娘为了他死掉了，他很后悔，很伤心，所以放弃了王座，一辈子守护在他们相遇的水边。”

“阿栩，我好羡慕那个死掉的姑娘啊……”

萧思洛这人商栩是认识的，一向认为他风流薄幸，没想到竟是个用情至深之人。

“阿栩，如果我也和那姑娘一样死了，你会不会也和他一样，不再看重这王座了呢？”

非桦的话像是惊雷一般拉回了他的思绪，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扪心自问，这偌大的江山，他真的放得下吗？

沉默一点一点蔓延开去，非桦心上仅有的温度也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阿栩，我想念你替我摘下的青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