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太累了……

这是叶谙紧绷的神经向她传递的信息，大概这是名单上最后一个人了吧。

手起刀落，一条血痕出现在那惊恐的人的脖子上，溅出一泼温热的血液。叶谙向旁边灵巧一躲，再次保证了身上的干净。

以往的任务，至多杀两个人，可这回叶谙一口气杀了十七个人，当真有些力竭了。但若不连亲信一起杀了，只怕那家伙继位之后，麻烦仍是不断。

“萧思洛，大概我真的有些累了……”

叶谙靠在墙上微微喘息，恢复一下快要透支的身体。那毒果真也是厉害的，体力似乎变得越来越差。

接下来，便是此行的目的了。

叶谙灵活地翻进了季司恭的院子，这是个独立的小院，种着各种兰花。她并没有停留，径直入了季司恭的屋子。

季司恭的屋内机关重重，好在叶谙早有准备，提前搜出了这个屋子的设计图，松松就避开了所有机关，来到季司恭床榻之前。

季司恭生性多疑，因此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保留着三分清醒。他忽然感到一道凌厉杀气逼来，猛地睁开眼睛，本能地向身侧一滚。然而叶谙早料到了他这种人比常人警惕数倍，下刀的时候略微一偏，正好抵在了季司恭颈间。

季司恭望着那张在夜色下晕出几分妖娆的脸庞，有些失望，有些心凉，却仍保持着那儒雅的微笑，似乎没有看到那染血的刀子：“叶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杀你。”

“为何？”

“受人所托。”

果真是大意了……

季司恭微阖双眼：“可是世子殿下？”

叶谙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流露出半点破绽。说实话，她并不想杀这个平静的青年，也不知道他此刻流露的情绪叫做悲伤，只是为了让那个人称王的路途平坦些，她不得不冷了心肠。

“为了什么呢？总不会是因为钱财吧。”

“与你何干？”

季司恭轻轻笑了笑：“那家伙除了皮相好一点，还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替他卖命？”

叶谙微愣了一下，对啊，那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到底有什么好的？

“告诉我，你为什么愿意替那个家伙来杀我呢？”

叶谙思索了一会儿才淡淡答道：“因为他比你先遇到了我，而你的确是个极危险的存在。你有野心有谋略，除了商国的王和文国的沈珏世子，便只有你有可能完全吞了闵国。你觉得，这样我要怎么留你？”

季司恭低低笑了起来：“竟只是因为他比我先遇到了你？若我是先遇到你的那个，你可还会像现在这样，不顾一切地替我去杀了他？”

“大概……会吧。”

“呵呵，叶姑娘，你可是身中剧毒呢，若你杀了我，便永远也得不到解药，你活不过十五日的。”

叶谙的神色更冷了几分：“我从未想过活着回去。”

季司恭终于收敛了那温和的笑意，目光有几分萧索：“你这样为他，他可知道？这番苦心，只怕他体会不到半分吧。”

叶谙的表情迷茫了一瞬，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季大人，若你没有什么想说的了，那我这就送你上路了。”

听叶谙近乎无情的话语，季司恭反而露出一种无悲无喜看透世事般的表情。他想了很久才问叶谙：“你从一开始便在骗我，从来没对我说过什么真话，那么，你真正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叶谙一愣：“我没有骗你，我确实叫叶谙。”

季司恭笑了：“多谢，好在至少这一点你没有骗我，黄泉路上，有你陪我一起走，也不算寂寞。”

“其实我不只是叶谙，我也是……言音！”

叶谙闭上眼，又狠又利落的一刀结束了季司恭年轻的生命。

这次她没有躲开，任那温热的血液溅在脸上，衬得她如同修罗一般。

唉……耳畔响起了谁的哀叹……

叶谙退出季府的时候，林荀正在门口等她，见她有些摇摇欲坠，连忙上前扶她。待看清她颊上及身上的血液，不由吓了一跳，以为她哪里受了伤，得知那是季司恭的血后，才放了心。

林荀扶着叶谙上了马车，仔细给叶谙搭了脉，不由失色：“你的脉象全都乱了，还有一股毒素在侵袭你的身体，怎么会这样？！”

叶谙却并不理会他的话，只是默默擦去了脸上的血痕：“我先去平夷，你自行赶回仓山，我们到时在那里会合。”

林荀的手一僵：“为什么？你的身子已经伤成这样了，平夷距此，至快也要四日，你怎么折腾得起？”

叶谙却是拿了包袱翻身上马，凉凉地看着林荀，目光中却有着莫名的悲哀：“阿荀……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林荀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原本拉着马缰的手指一点一点松开，再无言语。

叶谙扬鞭策马离开，留下扬尘和一人痴痴的守望。

“师姐……师姐……叶谙……谙……谙儿……你如何不懂我这么些年对你的一番守候？”

三日，不眠不休，叶谙撑着早已透支的身体赶回了平夷，她相信，萧思洛一定还在那里。

下马的刹那，她险些站不住脚，强行运气稳住身子，却猛地吐出一口腥甜，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呵，果真是时日无多了。”叶谙拿出帕子擦去血痕，休息了好一会儿才强打起精神向竹屋走去。

萧思洛这几日在竹屋里所做的事，不过是读读诗经，发发呆而已。至于那姑娘所写的几张薄纸，他始终没有勇气拿起来。可他知道，这么些天反常的坐卧难安，甚至不顾一切留在平夷，便是因为这几张薄薄的纸。

也许，她还会回来呢？

当竹屋的门被敲响时，萧思洛的身形一滞，手中的书册不小心掉了下来，心难以抑制地狂跳。他有预感，她回来了。

开门的一刹那，四目相接，但似乎都在对方平静的眼波下，看到了隐隐的痛苦。

萧思洛在一瞬的失神之后，迅速恢复了一贯的淡然，侧身将叶谙让进了屋子，替她沏上了一壶茶：“叶姑娘，多日不见，竟是你？”

叶谙没有喝他递过来的茶，怕不小心引得毒素蔓延得更加疯狂而露出了破绽。她撑得辛苦，却掩不住气息的虚弱：“季司恭已死，这是季司恭掌握的所有情报，我与世子的交易已经完成，我来拿回我的报酬。”

萧思洛原本一直在注意叶谙那有些过分苍白的脸色，然而听到她在一别九日之后说出的话语，竟依旧是这样冰冷不带感情，不由气急：“你要说的只是这些？！”

叶谙装作没有看到萧思洛那惊痛的神情：“世子希望我说些什么？”

去他的什么淡然什么无所谓，他萧思洛是人不是神，听到自己思慕的人竟讲出这样的话语，他没有办法再强装什么镇定了。

萧思洛从腰间解下一块苍翠欲滴的翡翠扔在桌上：“好，叶谙，这就是你想要的？”

叶谙接过翡翠，微垂了眼眸遮去所有的情绪。

“拿着这块翡翠去闵都的柏翠楼，你要什么，他们都会给你。”萧思洛的脸上血色尽褪，“叶谙……如果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当真冷心冷情冷血，那么，我来告诉你。”

叶谙的手紧紧握拳，不忍心听他的下一句话。

“叶谙，我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如你这般铁石心肠。”

心神一晃，叶谙感觉喉间有几分痒意，有腥甜又涌了上来，被她强行忍住。她轻咳了几声，不敢用力，生怕带出了血丝被萧思洛察觉。

“不过三日而已……世子便陷得如此之深了？”

“对，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这样可笑地无法自拔。可是叶谙……”萧思洛转过身子，不让她看到他眼角悄然滑下的泪滴，“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遇到你……”

叶谙本就苍白的脸颊因为他的话语，褪尽了仅有的一点血色，握紧那块翡翠，她转身离开了。走出院子之前，她转身深深地看着竹屋，有清风拂过她素白的衣袖，她缓缓露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温柔笑容。

那日，风听见她轻轻动了动嘴唇，说的却是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