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内，萧思洛日日都等在平夷湖边，等着那个让他一见倾心的姑娘撑着竹筏从远处一点一点靠近，从未失约。他有时也会想，言音到底什么时候来，有时候凝视着叶谙，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却被他迅速地压下。

叶谙一直都若即若离，冷冷淡淡，仿若这世间没有什么是能够打动她的。萧思洛却浑不在意，哪怕只是与她安安静静地坐在竹筏上也是好的，至少现在，他感受不到叶谙对他的抗拒，这样也够了。

而叶谙也并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就比如此刻，她脸上淡淡的绯红说明她还是个正常姑娘。

“呀，叶姑娘，你的脸怎么红了？”萧思洛故作惊讶。

叶谙有些微恼瞪了他一眼，然后看向了别处。

斟酌良久，萧思洛才鼓起勇气唤她：“谙儿。”

叶谙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他：“你叫我什么？”

萧思洛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早就想这么叫了，遇上你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竟也这样小心了。”

叶谙看了他一会儿，才侧了侧头：“随你叫吧，你这家伙，真是……”

真是什么，叶谙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萧思洛却险些被她这略带了俏皮的动作勾去了心魂：“谙儿，我极少看到你笑。”

“像你这样天天把笑挂在脸上，这笑便显得不太值钱了。”

“那谙儿，能否对我笑上一笑？”

大约是今日叶谙心情特别好，也大约是萧思洛本人太有魅力，总之，叶谙笑了。

她望向他的眼神中似乎泛着滟滟水光，仿佛是春回大地一般冰雪消融，她缓缓展开一个无声的笑靥，柔和了平夷湖上静好的岁月。

似是喟叹，萧思洛只说了两个字，却包含了这世间最复杂的感情，最深的赞美。

他说：“真美。”

趁叶谙没有反应，萧思洛倾身吻上了她的额头，庄重圣洁，倾注了此生所有的爱恋。

叶谙显然是吓了一跳，竟愣愣的没有去躲也无动作，直到萧思洛的声音再次响起。

“谙儿，我想同你一生白头，什么闵国不闵国的，我不想回去了，你看这平夷湖好不好？”

叶谙回过神来，恢复了一贯的冷漠：“你是闵国的世子。”

萧思洛只是淡淡一笑，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大气，他这样的人，是天生的王者：“谙儿你觉得……那很重要？”

叶谙没有再说什么，支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把手中的竹篙交给萧思洛，然后闭上了眼睛打盹儿。

平夷真是个好地方，萧思洛如是想。

第四日了，叶谙坐在岸边等着萧思洛来，萧思洛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好歹人还在，被他留住了。

“谙儿，你在看什么？”

叶谙见他来了，放下手中的纸：“没什么，只是昨日读了《诗经》，随手抄了几句罢了。”

“哦？给我看看。”萧思洛接过了叶谙手中那张轻薄的纸，看着上头娟秀的行楷，却如同五雷轰顶，“这……这字？！”

知道他已明了她的身份，叶谙难得带了笑意：“萧世子，这字写得如何？”

“怎么会……你就是‘言音’？”

“这都三日了，世子竟是认不出我，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只给你三日来发现我的身份，可是世子你，似乎并不在意。‘谙’不就是‘言音’？”

“谙儿，你……”

叶谙掩唇轻笑：“世子这样迟钝，叶谙感到些许寒心，这交易，你说我还做不做了呢？”

萧思洛望了湖面许久才慢慢开口：“若是以往，我必然想尽办法请你相助，可是这三日的无法自拔，我已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再让你去做如此危险之事，无论是为了什么。谙儿，我怎么舍得让你以身犯险？”

叶谙怔愣了一会儿，随手把玩着小桌上的茶杯，目光却一点一点悠远起来。

“没有猜到你的身份，只是我没有办法把这样的你和……杀手联系起来，我并不是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只是……不愿去想。”

“这交易，你不做了？”

萧思洛点点头：“嗯，刺杀季司恭的事情，我再想想办法。”

“世子继位在即，季司恭不除，世子这王座可坐得安稳？”叶谙极准确地找到了他的目光所在，带了些迫人的气势逼视着他，“这交易，恐怕世子不做也得做。”

萧思洛用力捏了捏拳头，又露出了一贯的微笑：“不除季司恭，我不过日后艰难些，谙儿，我绝对不会让你去完成这个任务。”

“世子这是在瞧不起叶谙的本事？”

“不论什么原因，你都不可以去！”萧思洛难得有这样强硬的态度。

叶谙终是没了与他周旋的耐心，冷哼了一声：“世子凭什么觉得我会听你的？”

萧思洛当真是又心痛又心急：“叶谙，你非要这样任性吗？”

叶谙强迫自己不去看他那受伤的表情，没什么起伏地开口：“其实世子求的是天下太平，而叶谙只是求后世无忧，世子这样毁约，为的哪般？你真以为，叶谙是你想请就能请得动的吗？”

闻言，萧思洛的面色又白了几分：“叶谙，这三日我对你的心意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为的哪般？自然是为了护你安好，护你百岁无忧，你就这样认为我们之间只有交易？”

叶谙愣了一下，咬唇沉默，再开口时，声音冷得出奇，冷到让萧思洛的心也随着她的话语坠入冰原：“……不然世子以为有什么？世子当真相信，这世间有所谓的一见倾心？世子知道打动一个像我这样的杀手，有多难吗？就凭你这三日的日夜相伴，就以为能进入我的心里？世子未免太看不透人世了。”

何谓心痛？萧思洛原本并不知道，他以为刚刚他感到冷，便把心冻得麻木了，不会再有知觉，可没想到，痛起来，依旧那么伤人，那么难以忍受。

白瓷制成的茶杯碎裂在萧思洛手中，艳艳的鲜血混着纯粹的白色很是好看：“原来于你而言，这三日，只是……一场交易？叶谙，你到底有没有心，是不是人？就算你是天性凉薄，也该感觉到了我的一片赤诚。叶谙，我说的一见倾心从来不是玩笑！”

痛的，岂止一人？

叶谙握紧了拳头，却没有半句话留给萧思洛。

萧思洛抬起满是鲜血的手握住了叶谙的衣袖：“叶谙，不许走！”

仰头望了望天，蓝得有些发凉，低叹一口气，叶谙的另一只手迅速从袖中翻出匕首来割断了那段衣袖，割断了萧思洛眼底挣扎着的情意。

“随你怎么说。”

叶谙冷冷丢下了一句，飞快地消失在平夷湖岸边。

萧思洛握着那片衣袖站了很久，最终轻笑了一声，将染血的布收入了怀中，神色如常，只是脸色比平常白了几分。

平夷村口，有个黑衣青年静静地等着那个蓝衣姑娘飞奔而来，渐渐柔和了脸上冷峻的弧度。

“怎么才来？”

叶谙摇了摇头，拉上了青年的胳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