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尽忠以为，他今日必定是要死在这里的。

乌合的铁骑雄师挥师东下，本就兵力匮乏的岷州毫无抵抗之力。营中众人能分离一拼的大都死伤过半，剩下的逃的逃投降的投降，当真是让人看着都惋惜，大酉男儿的血性都去了哪里？

乌合的大军踏过之后，遍地狼藉，只留了一小队军队查漏。然而纵使是这一小队，陈尽忠也自诩无能为力了。他的右腿受了重伤，左眼也被砍伤，左手骨折，若不及时救治也是命不久矣。

这座战败的岷州大营，就成了乌合安置俘虏的地方，说是安置，其实不过就是屠杀。前几日也许是下令不许屠杀战俘，可是从今日上午开始，他们这一队乌合士兵似乎是兴奋极了一般的开始杀人。

他们只要见着人，不管死没死的，便是直接往头上就是一刀。陈尽忠闭上眼，听着乌合士兵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心头也是微微叹了一口气。想他征战沙场十年，今日便这般窝囊地死在敌军的手下，当真负了当初入伍的雄心壮志。

然而预想中的最后一次疼痛并没有如期来临，陈尽忠只听到乌合的士兵相互交流了一番什么，而后似乎很慌张一般便四散了开来。

他微微睁开眼，却见着方才向自己走来的那个士兵，已经被一直箭羽精准地射中胸口，倒在了自己的眼前。而剩下的一小队人已经朝着箭羽飞来的方向前去探查了。

是谁？陈尽忠微微皱眉，军中能有这样箭法的人按理来说他都该知道。可是那些人死的死伤的伤，都横尸于他的身边，还能有谁有这般精准的箭法呢？

突然，他的脑中闪出了一个少年的身影，陈尽忠是没有交过他射箭的。可是他见过他打弹弓，那弹弓一出手一个准，还打下了不少飞鸟，堂堂一位皇子竟然还常常给她们烤鸟肉来吃。

会是他吗？陈尽忠觉得，几率很小。整整七日，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见过那个少年的身影，想来也是逃跑了的。不过不必细想也明白，他一个皇子，日日受到这般艰苦的对待，便是不跑才让人想不通。

“咻——”

又是一支精准的箭矢，从另一个方向射向敌人的最后一个士兵。应声而倒，少年的身影却在树丛之中消失不见。真的是他！陈尽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然还在？

少年灵巧地在丛林中布下重重陷进，轻巧地就解决了这一队大意的乌合士兵。他先点了点还活着的人，而后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便带着所有活着的士兵朝着丛林深处走去。

“贺大人带着援军已经赶到，我们在这里休养生息。乌合的大军都在前方，我们只要小心不被他们发现，就能拖到援军赶来。”

陈尽忠从前对羽轩浛不屑极了，他觉得这个少年不过就是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又怎么会懂得用兵行军？可是如今，他语气中的思虑周全让陈尽忠油然而生一种服从感。

羽轩浛将所有人都安置好了之后，便跪在了陈尽忠的面前，这是他在跪着的时候，第一次低头：“请副将责罚，我……逃了。”

逃了？果不出陈尽忠所料。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这也是他第一次在这个少年身上看不到他高高在上的一面。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就连跪着似乎都在向所有人说，他是皇子，他不该跪下。

可是这一次，他跪下的，跪的心甘情愿。

陈尽忠也任由他跪着，语气却听不出是喜是怒：“既然逃了，为何还要回来？便是不去寻你的皇子之路，当个普通百姓，也比在边关战死沙场的下场要好上许多，你为何回来？”

羽轩浛紧紧地攥着拳，想起了这一路上他遇到的场景。如若那些因战乱而流离失所，身死魂亡的百姓，都没有能激起他心中的一丝愤慨，那么他还能算得一个真真正正的男儿吗？

“我是大酉的男儿，不想当懦夫。”

不过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陈尽忠对羽轩浛刮目相看。他没有提起皇子的身份，只说他是大酉的男儿。他没有提起他肩上本就扛着的家国责任，却说他不想当一个懦夫。

这，才是真正有血性有担当的男儿！陈尽忠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而后拍了怕羽轩浛的肩膀：“这件事我日后再与你算账，你放心好了，该你受的罚，你无论如何也逃不掉。”

当羽轩浛再次回到那个军营的时候，他似乎全然褪去了少年仅剩的稚气。他知道，他将把自己的一生都交付于沙场，交付于百姓，交付于……那个对他崇拜的小妹。

陈尽忠没有食言，他的惩罚果真如实地落在了羽轩浛的头上。校场清扫、打水洗衣、扛鼎碎石……羽轩浛却没有显出任何一丝不耐，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时间都不够用了。

原本等着看羽轩浛笑话，甚至心头期待着她的死讯的东宫和皇后，却在岷州之乱之后得来了羽轩浛的一纸奖赏。说他英勇聪慧，独自一人战胜乌合一支小队，救下大酉五十伤军，为大酉在敌后的突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功不可没。

与此同时，群臣上书要求皇上废太子，甚至有人直指皇上不作为，要求其退位让贤。因着东甄帝那纸引起战乱的诏书，便是太子所出的主意。一时之间，皇后和东宫乱了阵脚，而东甄帝也开始犹豫。

可此时此刻，贵妃路氏和羽玄景却出奇地安静了下来。他们挖好了坑，便只等着皇后和太子往里跳了。太子建议东甄帝下诏的流言便是他们传出去的，他们且只等着太子自乱阵脚。

果不其然，太子慌了，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总算快要熬出头了，怎么就被弹劾要废太子了呢？

皇后和东宫动用一切关系，轮流劝说东甄帝。若说从前东甄帝还不知道，如今却也发现了，不论朝堂之上还是后宫之中，大多都是皇后和太子的人了。就连他一直倚重的三位大臣，也有两位着急忙慌地替太子说好话。

这天下，到底还是不是他东甄帝的天下了？

他身边的大太监告诉他，就连那些个上书说要皇上早日退位安享天年的人，在私底下也和太子交集甚密。太子打压诸位皇子，如今把主意都打到皇上的头上去了。

再说那些弹劾要废太子的人，听说下了朝回家的路上就被蒙着脸的不明人士给打了！那些人还放话说，让这些个老臣不要胡言乱语，否则哪一日丢了性命都不可知。

果然，第二日，就有几个老臣请假说病了吗，更有甚者，内阁柳大人还说自己要解甲归田，归向养老去了！

如此一来，东甄帝岂能不怒？这天下是他的天下，就是羽轩戎那太子之位也是他给的，怎么如今还轮到他说了算呢？再说后宫的那些个美人儿，也是皇后说了算，这到底还是不是他羽无悉的天下？

一纸废太子的诏书下达之后，东宫便封锁了皇宫，起兵谋反了。羽无悉被困在祗龙殿，皇后拿着一道退位让太子登基的诏书要羽无悉盖下玉玺，羽无悉才惊觉事态的严重性。

好在羽玄景机警，贵妃路氏又拼了性命给羽无悉挡下了一发暗箭差点身死祗龙殿，宫中的这场叛乱才得以平息。

从羽无悉的手里接手大酉的时候，羽玄景看到的是内忧外患，满目疮痍。他手中无兵权无可用之臣，甚至连一场选秀前都从国库拿不出来。

他当机立断，三年之内不大选，免徭役除杂税，先平外患，再顾内忧。

西景元年，羽玄景下诏兴东南贸易，免西北苛捐杂税，大酉渐渐恢复国泰民安，百姓称赞。

而另羽玄景最为感动的是，他曾多次诏羽轩浛回京，羽轩浛却甘愿为他镇守岷州，以他一人，便能换得岷州数十年的安稳，不管作为君王还是皇兄，羽玄景对羽轩浛的感激之情都是不一般的。